第十章(第6/6页)

他坐在火堆旁聆听风声,但风在一圈石头之外,吹不到他,也吹不到火。他动了动,眨眨眼,夜色、火光、巫师的脸复归原位,他的思绪再次聚集在塔里。他倾身趴下,喃喃低语,累得只想融入将熄的火焰。巫师站起身,无声地踱步片刻,直到一口衣物箱挡住去路。

“你在荒原上做什么?”

“弹琴。在那里,我可以弹最低的那个音,那个能震碎石头的音……”摩亘感觉自己的声音仿佛从远处传来,诧异于自己居然还没语无伦次。

“你怎么活下来的?”

“我不知道。也许有一段时间,我有一部分曾经是风……我害怕回来。我该拿这么强大的力量怎么办?”

“使用它。”

“我不敢。我有能控制国土律法的力量,我想要它、想用它,但没有权利这么做。国土律法是君王代代相传的力量,由至尊加以束缚。我会毁了所有律法……”

“也许吧。但国土律法也是全疆土最大的力量来源。除了你之外,还有谁能帮助至尊?”

“他不曾要求我帮忙。就像一座山,山会要你帮助它吗?或者一条河?它们不需他人帮助,它们只是存在。如果我去碰他的力量,也许会引起他的注意,让他动手毁灭我,但是——”

“摩亘,你对我为你打造的这三颗星难道一点希望也不抱吗?”

“没错。”摩亘闭上双眼,又努力睁开,吃力得想哭。他低声说:“我不会讲石头的语言。对至尊来说,我只是存在而已。他只看见三颗星从无数世纪的黑暗中升起,在这段黑暗的岁月里,有些叫作人类的无力形体稍微碰触了大地,几乎不对他造成任何干扰。”

“他给了这些人类国土律法啊。”

“我原先是一个拥有国土律法的形体,现在只是一个没有命运的形体,唯一的命运存在于过去。我绝不再碰任何一位国土统治者的力量了。”

巫师沉默,低头凝视火焰,火光在摩亘眼中不断变得模糊。“你对至尊这么生气吗?”

“我怎么能跟石头生气?”

“御地者取用了所有形体。你怎么能这么确定至尊变成过各种形体,就是不曾变成人、说人的语言?”

“为什么——”摩亘话声一顿,低头瞪着火焰,直到火焰烧去脑海中的睡意,让他恢复思考能力,“你要我在疆土内释放我的力量。”

羿司没回答。摩亘抬头看他,重新看见他那张坚毅、古老、充满力量的脸。火焰再度冲刷思绪,摩亘突然想到,或许至尊不一定是他所想象的样子,不一定是一阵说着石头语言的风,而是某个遭到追捕、易受伤害、身处险境的对象,只能以沉默当作唯一的武器。这思绪让他一动不动,思考着。他渐渐意识到,在自己的问题和答案间,沉默正一刻一刻累积。

摩亘停止呼吸,聆听那缠绕着他的奇异沉默,仿佛那是他曾经珍惜的事物的回忆。巫师的手稍稍伸向火光,握起,握住掌心的疤。他说:“疆土内四处是释放而出的力量,都在寻找至尊。你的力量不会是最糟的,毕竟,有一套特殊的规范束缚着你,其中最美好也最难理解的一项,似乎是爱。你可以征求诸位国土统治者的允许,他们信任你。当你和至尊似乎都不存在于疆土上的任一角落时,他们便陷入无比的绝望。”

摩亘低下头:“我没想到他们。”他没听到羿司移动,直到巫师的深色长袍拂过椅子。巫师一手按着他的肩,动作非常温和,仿佛摸着一只心怀畏惧、怯生生闯入他沉静里的野生动物。

那只手的碰触让摩亘心中的困惑、愤怒、争执全都流走了,连抗拒这巫师微妙力量的气力和意志也消失了,只留下沉默,还有一股难以理解的无助的渴望。

“我会找到至尊的。”摩亘说。接着他又开口,可能是警告也可能是承诺:“没有任何东西能毁灭他。我发誓。没有任何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