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4/6页)
亟斯卓欧姆沉默不语。某道相关的谜题在摩亘记忆中微弱回响,他缓缓抬头,看着竖琴手。岱思的声音一如往常地不带感情,但眼中有一抹摩亘从未见过的强硬。有片刻时间,亟斯卓欧姆似乎在倾听某种模糊暧昧的东西,某个在晨风吹拂中听不清的声音。
最后他终于开口,语气近乎好奇:“原来就连你的耐性也有限。我可以治好你的手。”
“不。”
“岱思,你这样就太不讲理了。你跟我一样清楚这场游戏的筹码有多大。摩亘就像个瞎子,误打误撞找到了自己的力量。我要他去俄伦星山,而且不想因此跟他大打一场。”
“我绝不回俄伦星山。”摩亘脱口而出。巫师没理他,只略略眯眼,全神贯注地看着岱思的脸。
岱思轻声说:“我又老又残,而且好累。在赫尔,你夺走了我的一切,只留下这条命给我。你知道后来我怎么做吗?我牵着马走到凯司纳,找到一个没有一见到我就对我吐口水的商人,把马卖给他,交换我这辈子最后一把竖琴。然后试着弹琴。”
“我说了,我会——”
“就算你治好我的手,疆土内也再没有任何宫廷会为我打开大门,容我演奏。”
“你六个世纪前就接受了这项风险。”亟斯卓欧姆说,声音转为尖利,“你大可选择在不如我的宫廷那么显赫的宫廷里弹琴,选择某个无辜、无力的地方,那种无辜熬不过这最后一场争斗。这些你都知道。你太明智了,没有反过来指责别人的余地,何况你也不曾失落什么可供悔憾的无辜和天真。你可以留在这里饿死,或把安恩的瑞德丽带回俄伦星山,帮我完成这场游戏。事成之后,疆土内任何地方、任何东西,你都可以尽管要。”他顿了顿,又粗声说:“还是你内心有哪个我碰不着的角落受到佩星者的束缚?”
“我不欠佩星者任何东西。”
“我问的不是这个。”
“这问题你在赫尔就问过了。你想要另一个答案吗?”岱思忽然停口,仿佛连自己都惊讶于话声中突然出现的怒意,而后以比较平静的语气继续说,“佩星者是一场游戏的中心。当初我和你一样,都不知道他会是年轻的赫德侯,是一个我可能会真心关爱的人,爱到危险的地步。除此之外,我和他之间别无束缚,而且这也无关紧要。我已经两度背叛他,两度把他交给你,但若要背叛安恩的瑞德丽,你得另找别人。我欠她。再说,这也是小事一桩:她对你并不构成威胁,拿疆土内随便哪个国土统治者代替都一样——”
“比方说,大君?”
岱思静止不动,没有呼吸,没有眨眼,仿佛由风雨侵蚀刻塑而成。摩亘看着他,用手背抹脸,这才惊讶地醒悟到自己在哭。
岱思用非常轻的声音说:“不。”
“所以,”巫师凝视他,嘴角两侧细如发丝的纹路逐渐加深,那纹路显示的是不耐烦,也是力量,“这毕竟还不算小事一桩嘛。刚才我都纳闷起来了。如果我无法对你诱之以利,或许有别的方式可以说服你。赫伦大君现在正驻扎在朗戈城外,带着两百名侍卫;我想侍卫是去保护该城的,而大君呢,出于某种令人无法理解的冲动,则是在等你。我给你一个选择。如果你选择把瑞德丽留在这儿,那么,等我借助摩亘的力量制伏朗戈最后一批巫师之后,我就带大君回俄伦星山。你选吧。”
巫师等待答复。竖琴手再度凝然不动,那双弯曲的手看起来脆裂易碎。巫师的声音像鞭子般挥下,引得岱思一阵瑟缩:“选啊!”
瑞德丽双手掩嘴。“岱思,我去就是了。”她低声说,“反正我一定要跟着摩亘,否则就违背了誓言。”
竖琴手没说话。最后他终于移动起来,非常缓慢地朝三人走去,眼盯着亟斯卓欧姆的脸。然后他迅速流畅地一挥残手,反手在创立者脸上掴了一掌。
亟斯卓欧姆后退一步,手指紧捏摩亘的手臂,但就算他不抓住摩亘,摩亘也动弹不得。竖琴手跪倒在地,弯身抱住因这一掌而折断的手。他抬起脸,那张苍白的脸上满布痛楚,但他什么也不问。一时间,亟斯卓欧姆低下头沉默地注视岱思,摩亘在他眼中看见了或许是许多个世纪的记忆碎片。巫师举起手,一道火焰击中岱思双眼,岱思朝后飞跌到蕨丛上,躺倒在地,一动不动,空盲的眼睛瞪向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