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6/7页)

他越过那把熊熊燃烧的竖琴瞪着瑞德丽,不知不觉中说了什么,或想到什么,使琴在她手里断成碎片。他伸手越过火焰紧抓住瑞德丽双肩,拉着她站起身。

“你怎能对我说这种话?你到底在怕什么?”

“摩亘——”

“你就算易形,也不会变成我们俩都认不出来的东西!”

“摩亘。”她突然摇晃着他,试着让他明白,“我非得说出来不可吗?我逃,不是因为我恨那个东西,而是因为我想要它啊。我想要那份杂交身世的传承,那股逐步侵蚀伊姆瑞斯、企图毁灭疆土和你的力量——我受它吸引,受它束缚。而我爱你。你是解谜人,是御谜学士,你必须对抗那份身世传承的一切。你这是在向我要求一些只会令你痛恨的东西啊。”

摩亘低声说:“不会的。”

“那些国土统治者,那些朗戈巫师——我该怎么面对他们?我要怎么告诉他们,我跟你的敌人是亲戚?他们还会信任我吗?我又怎么能信任自己,信任想要那种可怕力量的自己——”

“瑞德丽。”摩亘僵硬地抬起一只手触摸她的脸,拂去火光和泪水,想看得更清楚。但不安的阴影笼着那张脸,使它在火焰与黑暗中游移不定。过去他未曾完全看见她,现在也无法完全看清;她内心有什么东西在躲避他,在他触及的同时消失不见。“我向来只向你要求真实。”

“你根本不知道你向我要求的是什么——”

“我从来都不曾真的知道。我只管去问,去要。”火焰在两人之间,逐渐形成摩亘的思绪一直想捕捉的那个答案。他突然看见了那答案,同时也再度看见了瑞德丽,这是一个无数男人为之在匹芬塔里丧命的女人,她以火焰形塑自己的心智,她爱他,跟他争吵,并且受一股可能毁灭他的力量吸引。一时间,谜题的碎片在他脑海里相互对抗,而后拼凑起来,他看见一张张易形者的脸:爱蕊尔,他杀死的竖琴手柯芮格,他在以西格杀死的那些易形者。一阵冷冽的畏惧和惊迷传遍他全身。“如果你……如果你在他们身上看到了某些有价值的东西,”他低声说,“那他们到底是什么?”

她沉默不语,紧抓住他,脸色凝静,泪光如火:“我没这么说。”

“你说了。”

“我没说。他们的力量里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有。你在自己身上感觉到了,你想要的就是那东西。”

“摩亘——”

“要不就是你在我脑海里易了形,要不就是他们易了形。而你,我是认识的。”

她慢慢松开手,不确定他这番论调是否为真。摩亘抱着她,不知该说什么才能让她信任自己。慢慢地,他想到了一个她听得进去的方式。

他放开瑞德丽,往背上一摸让竖琴现形。琴被他捧在手中,就像一段记忆。在瑞德丽的注视下,他坐在火边,不动也不说话。琴面上谜一般的三颗星承接他的凝视,没有答案。摩亘掉转琴身,开始弹奏,一时间除了瑞德丽他几乎什么也不想,她是火光边缘影影绰绰的身形,受他的琴声吸引。他的手指记得旋律和曲调,从一年的沉默中迟疑地拨弹歌曲片段。竖琴古老无瑕的声音响应他的力量,再度让他感受到意外的惊迷。他弹着琴,瑞德丽朝他愈走愈近,一步步走到他身边,再次站定。火光在她身后,他看不清她的脸。

有个竖琴手在记忆的阴影里响应他的琴声。他愈是努力弹奏想淹没那段记忆,它愈是缠绕不去:一缕遥远、高妙、美丽的竖琴声穿越黑暗而来,穿越那没有去向、数千年不曾流向任何地方的水流的气息。瑞德丽身后的火变小了,变成一个愈来愈远的光点,黑暗终于像一只手一样遮住他的双眼。某个人的声音吓了他一跳,那声音在岩石间回荡,粗哑的回音逐渐消退远去。摩亘始终没看见那人的脸。他在黑暗中伸出手,只碰到岩石。那声音总来得出乎意料,不管他多努力地想倾听是否有脚步声接近。于是躺在岩石上的他总是竖直耳朵,全身肌肉总是紧绷着等待。随声音而来的是他无法对抗的心智力量,是他挥拳反击时的疼痛,是他在绝望愤怒中拒绝回答的无数问题,直到他察觉自己身上脆弱复杂的国土律法本能逐渐死去,愤怒突然转成惧怕。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回答,声音提高一点,再回答,又提高一点,再也无法回答……他听见竖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