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5/7页)
摩亘站在那里,低头凝视她,然后转身绕过火堆,瞪着一棵树干上纠结枯槁的节孔。他俯首,脸靠着树,感觉树眼正凝视并穿透他,看进他力量的所有扭曲来源。一时间,疑虑啃噬着他,他怀疑自己要求瑞德丽易形是不是错了,怀疑自己被无比强大的黑暗困境硬逼出来的这股力量也不善不正。不确定的感觉逐渐消逝,一如往常地留下他唯一能算确定的东西:御谜学那既脆弱却又至高无上的架构。
“你不能逃离你自己。”
“你也在逃。也许不是逃离你自己,而是在逃离你背上那个你从不面对的谜题。”
摩亘疲惫地抬起头,看着她。过了一会儿,他开始翻动迟滞的火堆。“我去抓些鱼来。明天早上我会回客栈买我们需要的东西,也许还能卖掉马鞍。多点钱总是好的,到朗戈的路要走很久。”
第二天他们几乎全无交谈。暑热大肆倾泄在他们身上,就算走在树荫下也无济于事。摩亘背着两人的行囊,直到此刻才发现这些东西这么重。行囊背带磨痛了他的肩膀,就像彼此的争吵磨痛了他的脑海。瑞德丽想接过一个袋子背,被他以近乎生气的态度拒绝后,便不再提起。中午两人在河边吃饭,脚泡在水里,清冷的河水让他们情绪和缓了些,也略有交谈。下午路上相当安静,车马还远在视野之外,车轮的吱嘎便已传入耳中。但天气实在太过酷热,几乎令人无法忍受。最后他们放弃了,沿着粗砺的河岸走到黄昏。
两人找了一块地方扎营。瑞德丽坐在河边,脚浸在水里,摩亘则变成鹰去狩猎。他杀死一只在夕阳余晖下的草地上做梦的野兔,回来时发现瑞德丽还坐在原地。他将野兔清理干净,用新鲜树枝串起,架在火上烤。他看着瑞德丽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盯着河水,终于出声唤她。
她起身,在河岸上稍微被绊了一下,慢慢走到摩亘身旁,坐在火堆旁,湿漉漉的裙子紧紧拉到脚下。火光中摩亘仔细端详她一会儿,忘了转动烤架。她的脸色非常凝定,眼睛下方有痛楚的小细纹。摩亘忽然吸了口气;她双眼迎视摩亘,眼神传达出清楚明确的警告,但摩亘太担心她,嘴边的话仍不顾一切冲口而出:
“你那么痛为什么不告诉我?让我看看你的脚。”
“别管我!”她激烈的声调吓了摩亘一跳。她缩身抱着自己:“我说过要走去朗戈,就会走去。”
“怎么走?”摩亘站起,对自己的怒气在喉头鼓动,“我替你弄一匹马。”
“怎么弄?我们卖不掉马鞍,没有钱买。”
“那我就变成马,让你骑在我背上。”
“不许。”她的声音颤抖,带着同样奇异的愤怒,“不许你变。我绝不会骑着你一路去朗戈。我说过了,我走过去。”
“你连十尺都走不了!”
“反正我会走到。你要是再不转动烤架,晚饭就要烤焦了。”
摩亘没动;她倾身向前转了转烤架,手在抖。光线与阴影在她身上交融,摩亘突然怀疑自己到底认不认识她。他恳求道:“瑞德丽,你到底要怎么样?你的脚这样根本不能走路。你不肯骑马,又不肯易形。你要回安纽因吗?”
“不要。”她的声音一阵瑟缩,仿佛摩亘弄痛了她,“我也许不擅长猜谜,可是我懂得遵守誓言。”
“如果你对伊泷和他的身世传承只有恨,你又能给他的名字带来多少荣誉?”
她再度倾身,摩亘以为她要转动烤架,但她却抓起一把火焰。“他曾是安恩国王,这一点至少有些荣誉可言吧。”她的声音抖得很厉害。她把火焰捏塑成楔形,指间纺出一条条细如丝线的弦。“我以他的名字发了誓,永远不让你离开我。”他突然醒悟瑞德丽正在以火形塑什么。完成后,她伸手将它递向摩亘,那是一把火焰竖琴,侵蚀着她手周围的黑暗。“你是解谜人。如果你对谜题抱持这么深的信念,那就做给我看。你连自己的恨意都无法面对,还要拿谜题叫我回答。像你这种人是有个名字的。”
“叫作愚人。”摩亘不碰触竖琴,只看着光线沿着琴弦无声地跳跃,“但至少我还知道自己的名字。”
“你是佩星者。你为什么不能让我自己做选择?我是什么都无关紧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