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凤凰作坊(第4/10页)

他说有一个地方的人寄信不像我们这儿用木鱼和尺牍,他们寄信前把奴隶的脑袋剃光,把信写在那上面,等奴隶头发长出来,他们把奴隶寄出去,收到信的人又把那个奴隶剃成秃瓢,好写回信。他说有一种比脑袋还大的蒲公英生长在遥远的西方,它开花的时候会朝着太阳摇头,花蔫的时候它沉甸甸的脑袋害臊地耷拉下来,这时候它结出了可以吃的籽,为了让它多结籽、结出粒大饱满的籽,那儿的农夫农妇喜欢在地里交合,他们觉得植物需要学习……其姝就问他谈过恋爱吗,他说谈过,其姝追问下去,他就把那个女孩说得像诗一样,什么肤如凝脂啦,面如蟠桃啦,一听就是想象的。其姝问他现在有没有意中人,他说没有,其姝问他想要什么样的,他犹豫一下,说:“找个柴火妞呗。”

“哦,你又不喜欢丰满的了?”

“谁说我喜欢丰满的了?”

“你说的呀,你刚才形容的,不就是个胖妞吗?”

“不会吧,我没事给自己找一袋大米抱?”

“那也比抱一捆柴火强啊。”

“一袋大米抱不住,一捆柴火嘛,我一把就可以搂住。”

说到这里,他用眼神搂住其姝的腰,其姝脸上一热。他又问:“你常照镜子吗?”其姝警惕起来:“问这干吗?”“你抹青春膏吗?”“我不照镜子,不抹青春膏,我从不关心自己的长相!”“你保养得不错。”“我只有骨头。”“你有骨子里的女人味。”“别肉麻啊。”“其实你女人味很足。”“你再啰唆!”“女扮男装都不像,皮太嫩,嗓音又那么柔美,织布的动作又那么俏……”其姝气呼呼地走开,又偷着乐。她躲在屋里,把“酒后无德”的布条从枕头下取出来看,又惆怅起来:“你怎么就不会对我说点甜言蜜语呢,哄你姐姐的孩子倒那么会哄。”她听见院里的说笑声,又打开门,田鸢正抱着菲菲,弄玉站在旁边,眼睛乐得像菊花瓣似的,姥姥和姥爷在听田鸢说刚才带菲菲去拜见花母牛的事,那头牛一直下奶给菲菲吃,可以说有养育之恩,菲菲第一次见到它,眼睛瞪得溜圆,田鸢指着牛说:“这也是妈妈,叫妈妈!”菲菲居然诚心诚意地叫了一声,把田鸢他们乐坏了。

其姝又回到织机前,这儿离不开她。百里桑从奶牛说到北房,他说刚搬进来那天他住在北房里,一宿没睡着,墙上咕咚咕咚、吧唧吧唧响,他以为一群哑巴在开通宵宴会,第二天一打听才知道,隔壁就是牛棚。他聪明地打破了刚才的尴尬。尽管他绕着世界跑了四周半,说起话来却还是当初那个搞孔雀传书的疯疯癫癫的隐身人。其姝不知道他会想起些什么,说些什么。有一天他突然问:“哎,你晚上怕声音吗?”“问这干吗。”“比如刮风、门窗响、瓦片掉下来。”“你在说什么呀。”“我嘴笨。”“你嘴才不笨呢。”“我随便问问。”“干吗想起问这个?”“昨天晚上我在想这个,我在想,那只猫跳到你房顶上会不会吓你一跳?”

自迁到咸阳以来,百里冬家没有比这更热闹的时候了。干活的干活,耍贫嘴的耍贫嘴,逗孩子的逗孩子,葛布一排排晾着,织机、水盆、葛藤、葛丝堆了一院子,天井里晾着一片白花,那是做青春膏用的,百里冬这个小老头红光满面地坐在中间,仿佛花瓣的气息先让他恢复了青春。那母子俩绕着织机捉迷藏,菲菲发现妈妈,就张开翅膀扑过去,妈妈也张开翅膀扑过来,来一个激情会合,菲菲乐得像只小鸭子,但有时他突然沉下小脸说:“妈妈不爬通天塔。”想到这儿,他还要和妈妈拉钩发誓,说定后才表情庄严地走开。弄玉累了,他一般跟鸢舅舅玩,因为姥姥正忙着配青春膏,姥爷一天只走动一次,除了姥姥,谁都知道他去弄玉藏香肠的地方偷香肠,他回来坐在天井里,会长时间陷入谁也猜不透的悠远思绪,直到菲菲来找他要香肠。

田鸢抱着菲菲去逛街,菲菲盯上什么,他就买什么,回来时他常常一手抱着菲菲,另一手搂着一大堆玩具,菲菲则一只手摇晃着新玩具,另一只手像小时候那样不由自主跟着动。弄玉劝田鸢别把孩子惯坏了,这孩子本来不会闹着要这要那,只要告诉他:“这是人家的东西。”他就不会打它的主意。如果他不是个有自制力的孩子,那就得把一条街一条街的好东西搬回家来,将来他长大了,整个国家也不一定能满足他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