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拾叁夜】屏风窥(第5/12页)
不是踮起脚尖。
反而是由上往下窥觑。
而被收起来的屏风后方,没有任何踏台。
难道是骑在别人肩上吗?
再说……
那,是在做什么?
是在看麻纪吗?
是吧。
那么——
难道它从很久很久以前,就一直在看着麻纪吗?从她懂事以来,一直看着。看着坐在屏风前,被屏风魅住的麻纪。
麻纪自以为在看屏风……
其实一直被看着吗?
麻纪想着这样的事。
所以,即使来到父亲面前,想要自首是她弄伤屏风的——
结果还是说不出口。还没寻思该怎么说,那个黑魆魆的东西就先浮现在脑中。追根究底,都是它害屏风损伤的。都是它偷看,麻纪才会弄伤了屏风。她把再宝贵、再美丽不过的屏风给糟蹋了。要说是谁不对,都是那个黑魆魆的东西不对。都是那黑黝黝黑魆魆的东西偷看……
那是什么?怎么会有那么高的东西?它为什么……
要看我?
她想问。
却问不出口。
首先,她无法解释。就算解释,也不会有人相信吧。那只是托词、借口。即使只有十一岁,只要仔细想想,这点道理她还懂。
那是不可能存在的东西。
没有人能从七尺高的屏风偷窥。不可能有那种东西。那是不可能存在于这个世上的东西吧。
但是……
她看到了。
麻纪看到了。
虽然看到了。
麻纪看着大人吵吵闹闹的景象,完全失去自信了。她开始想,不,那是幻觉。
屏风被收起来以后……
她觉得一切都是假的了。
自己是眼花了,麻纪先是这么想。
毕竟事情发生在一瞬间。一切都在转眼间结束了。无论如何,那都会被当成误会、当成眼花吧。就像把草绳误认为蛇那样。
无关紧要的。
而要紧的是。
那无关紧要的错觉,带来了屏风刮伤这个灾厄。唯有那伤痕,不是梦境也不是幻影,而是现实。
唯有它,是毫无疑问的现实。麻纪愚不可及的幻觉,引发了不可挽回的状况——结果就是这么回事。
真的,无可挽回。
那天的宴席顺利结束了。
然而隔天,有三个人被开除了。
是把屏风从仓库搬到大厅的三人。长久以来,麻纪都觉得何必闹到开除;但如今想想,那或许是很宽大的处置。毕竟那对屏风,不是在高级餐厅打杂的人赔偿得起的东西吧。
果然是很值钱的东西。
尽管实际上……
弄伤它的是麻纪。
但是,她说不出口了。那不是事到如今还能招认的事。都变成这种状况了,教她怎么开得了口?
到了这步田地,什么有个超过七尺的漆黑男人从上头偷窥,所以被吓到,这种蠢话她说不出口,真的是胡言乱语。一个晚上过去以后,那一瞬间在麻纪心中已成了虚妄。不能拿虚妄来当理由。虽说仍是个孩子,但麻纪已经十一岁了,不是懵懂无知的幼童。她认为毫无契机、毫无理由,就莫名其妙弄伤了屏风,这种说辞不会被接受。
但是,她想不出大人会接受的理由。
想着想着,她愈来愈难开口了。
就这样。
那黑魆魆的东西被当成错觉,在麻纪心中只留下难以形容的愧疚。
即使没有人怀疑,自己还是知道。
不对的是麻纪。
被解雇的三人是被冤枉了。是麻纪让他们顶罪的。只有麻纪知道这件事。她知道,却佯装无关。
好内疚。
这股内疚持续了很久。
持续了很久,但……
不知不觉间消失了。
不,不是消失了。即使忘了也会想起来;想起来了还是会忘。想起来的间隔愈来愈长,直到完全不再想起来——是过了一年、半年、一个月,或许更短——总而言之,麻纪借由忘掉这件事,克服了内疚。
——一直都忘了。
但几十年过去之后——
都成了死老太婆,却又想了起来。
成了死老太婆的麻纪,仍能历历在目地忆起当时的屏风图案。就连色泽和形状都能够精细地重现。
流水、水鸟、人物、凤凰、云朵……
还有——
那黑魆魆的东西。
麻纪也想得起来那东西。现在的话,她想得起来。
那才不是她眼花,不是错觉,也不是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