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3/8页)
凯瑞安妮轻轻拽着她穿过“舞魅号”的走廊,步入通往“平撤曼号”的半开放式过道。她一边跟着走,一边想,这不像是我,竟让别人牵着走。这根本不像是我。但她此刻有点儿晕眩,因此屈从于凯瑞安妮执著地拖拽。
接近图书馆出口处时,贝莉丝惊诧地意识到自己仍然拿着那本《虫眼灌木林手记》。她抓得如此之紧,手上几乎都没了血色。
她意识到,在凯瑞安妮的保护下,她可以夹着那本书直接穿过警卫,不知不觉地将它带离图书馆。她的心跳开始加速。
但随着她逐渐接近门口,她却变得越来越犹豫,越来越不理解自己的动机,她突然害怕起来,担心被逮住,最后,她长叹一声,将那本学术专著放进了桌边的阅览单间。凯瑞安妮不露声色地注视着她。在门外的光线中,贝莉丝回头望向那本被遗弃的书,感到一阵莫名的战栗。
她说不清那究竟是胜利还是挫败。
“皮赛尔号”是钟屋岭区最大的船,它是艘造型陈旧的巨型蒸汽船,已被改造成工业区和廉价住房。后甲板上矗立着粗矮的混凝土结构,沾满鸟粪。晾衣绳串在窗户之间,常有人类或虫首人从窗口探出身子交谈。贝莉丝跟着凯瑞安妮走下一道绳梯,接近海面,在潮湿咸涩的气息中,来到“皮赛尔号”下方阴影里的一艘划桨船上。
划桨船甲板下是餐厅,充斥着午餐顾客的噪音。侍者有虫首人,也有人类,甚至还有若干锈迹斑斑的机械人。他们在两排长凳之间的狭窄过道里走动,分派一碗碗浓汤,一碟碟黑面包、色拉和奶酪。
凯瑞安妮给她们点了菜,然后望向贝莉丝,神情中带着真诚的关心。
“嗯,”她说,“你是怎么了?”
贝莉丝抬头望向她,一时间,她惊恐地以为自己会哭出来。但这种感觉转瞬即逝,她让面部表情重新平静下来。她将视线从凯瑞安妮身上移开,转而投向其他人类顾客,以及屋里的虫首人和仙人掌族。隔着几张桌了,有两名洛歧斯族,他们的身体呈三叉形,仿佛同时面对着各个方向。她身后是若干来自日泽区的两栖生物,身上闪着微光,还有些种族她完全认不出来。
她感觉餐馆在海浪拍击下摇晃。
“要知道,我能看出来,”凯瑞安妮说,“我也是被劫持的。”
贝莉丝猛然抬起头。“什么时候?”她说。
“将近二十年前。”凯瑞安妮一边说,一边透过窗户望向贝西里奥港和远处仍然奋力拉着舰队城前进的拖船。她缓慢而划意地说了一句话,所用的语言贝莉丝感觉很熟悉,差一点儿就能辨识出来。她那语言学家的大脑运作起来,开始对这些独特短促的摩擦音分析归类,但凯瑞安妮抢先了一步。
“在我从前的国家里,常对闷闷不乐的人讲这句话。就是那种无聊的老生常谈,类似于‘这还不算最糟’。字面意思是‘你还长着眼睛,而你的眼镜也没碎。’”她俯身微笑,“但要是这无法给你带来安慰,我也不会难过。与你这个科罗布森人相比,我离家乡更加遥远。要差两千多英里呢。我来自火水海峡。”
面对贝莉丝扬起的眉毛和难以置信的表情,她笑了起来。
“我来自一座受巫国控制的岛屿,名叫结申岛。”她尝了一口鸡肉,舰队城的鸡又瘦又小,“巫国有个更冗长的名字,叫做沙德·扎·弥利昂·扎·柯尼。”她挥挥手,故作神秘状。“又叫鼠魔之城,黑蚂蜂巢穴——诸如此类的名字。找知道你们新科罗布森人怎么讲。绝大部分不是真的。”
“你是怎么被抓的?”贝莉丝说。
“两次,”凯瑞安妮说,“我被劫了两次。我们的拖网,船正驶向格努克特的柯涅德,这段旅程漫长而艰辛。当时我十七岁。抓阄时,我抽到了船首像和夜姬。于是我白天就被绑在船首斜桅下乘风破浪,夜晚则陪男人们打牌和睡觉。很单调,但我喜欢那样的日子。悬在那里唱歌,睡眠,凝视海洋。
“但一艘底尔沙摩战船截住我们。底尔沙擘人极其看重与柯涅德的交易。他们占据着垄断地位——现在还是吗?”她突然加上一句,贝莉丝只能迟疑地摇摇头,我不如道。
“总之,他们将船长绑到船首斜桅下面,也就是我原来的位置,然后把船凿沉。他们把大多数人赶上救生艇,配给少许食物,并指示出海岸的方向。那儿离岸非常远,我怀疑他们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