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册 第三十三章 儒生不及游侠人(第5/9页)
就在天人笔陷入沉思之时,意外发生了。
原本奄奄一息的韦势然,突然从地上爬起来,用手搭着彼得和尚的肩膀,喊出一句话来:“天者仁乎?理乎?”
周围诸人听到这一段莫名其妙的问话,都不知就里。可这一句话一喊出来,天人紫阳笔的笔形居然微微动摇了一下,似乎被一下子点了什么穴道。它从笔又化脱为人形,双手抱住脑袋,极其痛苦地弯下腰,口中念叨不已,嗓音一阵洪亮,一阵低沉,似乎如二人争论一般。
要知道,天人紫阳笔本是董仲舒和朱熹二人合并而成。两者虽然同为儒家,观点仍然相异。董仲舒认为“天者,仁也”。察于天之意,无穷极之仁也。而朱熹则认为“动而生阳,亦只是理;静而生阴,亦只是理”。董说重仁,乃是吸收百家而成;朱说格理,兼采道、释两家之学。
双方本来不处于同一时代,纵有歧见亦无大害。如今两人才情并于一笔,偏偏又都是性情坚毅、岿然不动之辈,于自己之说所持甚定,又岂能容忍,别说动摇道心?试想董仲舒时,连太极图形都还未出现,如何能接受朱熹太极之理?朱熹信奉格物穷理,人人皆可借理而天人合一,让“取天地与人之中以为贯而通之,非王者孰能当是”的董仲舒又怎么想?
是以韦势然问出这一句直指道心的疑问,天人紫阳笔登时陷入分裂。天人也罢、紫阳也罢,都必须先把这个关系到自身存亡的争议捋平才行。
罗中夏没料到,韦势然一句话,居然让天人紫阳笔陷入停滞。他喜出望外之际,本以为这只老狐狸还有什么后手来反击。没想到韦势然晃晃悠悠站起来,走到了自己身旁,伸出手来。
罗中夏大疑,自己已经身无笔灵,他还要做什么?韦势然的面容已经枯槁到不成样子,仿佛随时可能化成飞灰。他说不出话来,只是推着罗中夏的肩膀,似乎要带着罗中夏去什么地方。
远处天人笔看到这一幕,面容一凛,不顾自己还在分裂状态,冷哼一声,远远飙出一只触手,正好抽中韦势然。韦势然不闪不避,拼出最后一丝力气猛然一推,然后身躯剧震,化为飞灰。
与此同时,罗中夏被韦势然这么一推,整个人一下子撞进原本无法进入的心霾之中。
罗中夏先是一阵迷惑,随即感觉自己像是跌进一个装满了果冻的游泳池,黏滞柔软的心霾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身体飘浮于雾蒙蒙的虚空之中,不分上下左右。眼前是一片灰白,什么都看不清楚,可隐约能感觉到一条条霾气扭结在一起,不得舒展。
不知过了多久,他发现雾气似乎稀薄了些,同时重力也在慢慢恢复。当罗中夏的双脚再度踏上坚实的土地时,四周的心霾都散为淡淡雾霭,恍惚间看到前方有一个雅致竹亭,亭中影影绰绰坐着一个人。
罗中夏信步向前,快到亭子时,终于看清了那人的面目。他面色清瘦,青衿方冠,在一条黑漆案几前正襟危坐,右手轻持一支毛笔,似是在纸上写着什么,然后忽然又侧过头去,饶有兴致地伸出左手二指缓缓捻着笔毫,意态入神,似乎浑然不觉有人靠近。
罗中夏一见到他,不禁脱口而出:“是你!”
眼前这人,正是他第一次被青莲笔上身时梦见的人物,后来又在韦势然家中收藏的画像上见过,他就是笔灵种种的起源——笔冢主人。
笔冢主人看到他,悬着手腕,淡然笑道:“暌违多年,不意又见到你们罗氏之人了。”他的笑容就像是博山炉飘出的香霭,缥缈不定。
罗中夏僵在原地,脑子里百感交集,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这就是传说中的笔冢主人啊?也就是说,我是在笔冢内喽?
笔冢主人似乎看破了他的心事,摇了摇头:“你如今仍在在下心霾之中,所见之形,不过是心霾郁结的一个幻影罢了,真正的笔冢可还没开呢!”说完又悠然自得地拿起笔,在纸上写起字来。
“天人紫阳笔就在外头,随时等着打开笔冢,七侯只差青莲笔就归位了!您……您得快拿个主意!”罗中夏急匆匆地用最简短的句子说出情况,希望能给笔冢主人带来警告。可笔冢主人却慢悠悠地写了好长一幅墨汁淋漓的书法,这才轻轻搁笔,转过头来:“你先没想过,为何你能进入这心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