俱邀侠客芙蓉剑(第5/11页)

今天我终于看到了对面的电脑,是未来战士伊泽瑞尔。他在我的尸体前面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开始跳舞。他面前的屏幕蓝莹莹一片。

召唤师峡谷一片死寂。我猛然想起简意澄最喜欢的就是EZ,他们这些飘逸狗都喜欢用这个。送几十个人头,喷人喷得飞起,偶尔杀了人,兴高采烈地站在尸体前跳舞。我跳起来,抹了一把脸,发现脸上全是眼泪。我怀疑简意澄死了,开始疯狂地拨打他的电话,已经变成空号,短暂而空旷的滴滴声,好像时间一下子过了许多年。夏蝉永无止境的鸣叫,窗外一片黑暗,什么都没有。这个世界都死了。

我又打了几个电话,有的是空号,有的无人接听。深夜里电话那头响起世界各地带着金属音色的英语,广东女人,印度男人。我开始怀疑他们在多年前也早已死去。

就在这个时候,我猛然想起其中一个黑人,他一口不标准的英语,大喊大叫,我只能听清楚几个骂人的词。这些陈年累月的细节好像投进水里的鱼雷一样,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在五脏六腑里炸出一片水花。

那是个广东人。老天和我开了个该死的玩笑,那是和徐庆春他们一起玩儿的广东人。

【林家鸿】,2015

顾惊云的葬礼在西雅图的市区里举行,下着雨,天气阴凉。凯莱的所有学生和老师几乎都参加了,我也看到了他的家人。只有爸爸,和他长得很像——我是说他如果能活到那时候,大概就是那副样子。啤酒肚,满身都是从铺着油花花的桌布的小饭馆里刚走出来的味道,眼睛里装满平静的放弃。

教堂的穹顶很高。牧师在台上致辞。后来我想到这个情景,总觉得他的死亡清静而辽远,好过必须行走在大地上漫长而苦难的一生。这并不是因为我对他的偏见。后来我见过很多死人,村庄的医院里,屋前地头,拆迁工地上。有的死亡像是随便扔在地上的空矿泉水瓶子一样,沾了土灰,被人飞快地忘记,视若无睹。

而我那几天也听说了太多的事情。信息量太大,让我一下反应不过来,甚至忘了这时候该默哀。比如顾惊云其实不是自己开车掉下山崖的,是被简意澄那个小混蛋撞下去的。法院判的是事故,加上简意澄家里交了200万美金的保释费,人就这么逍遥法外了。

徐庆春披着一件黑外套,头发乱蓬蓬地站在人群里。脸上的妆好像好多天没洗,又哭花了,眼线沾了满脸。前些天我在学校里看到她,刚从IP Office出来。她这几天一直穿着这么一套衣服,脏兮兮的睡裤上还印着Hello Kitty。她一直不说话。满脸都是憎恨。她告诉我她一定要把简意澄弄得比顾惊云凄惨十倍。

苏鹿就站在我身后。她不远处就是简意澄。我不知道简意澄哪来的勇气敢参加这葬礼。他穿着一件纯黑的衬衫,但我能看出来那料子和别人穿的都不一样。那是手工定制的,一件至少要2000美元。苏鹿站在我身后,目光望向极远的远方。

这几天我一直陪着苏鹿。每次看到她我都觉得说不出来的难受。我把她喜欢的香辣蟹过桥鱼炸酱面放到她身边,看着她面无表情地睡着,脸色苍白地醒过来。只有我帮她剥螃蟹满手油的时候她才会笑出来,笑着笑着就把脸转过去。不让我看到她难过的表情。

她现在的室友是个新生,问我是不是来看女朋友。我一直告诉他们我来看我妹妹。这词听着太矫情,只有90年代申请QQ叫阳光男孩的那批人才能毫不脸红地叫出来。所以我后来看见她室友都转身就走。

有时候我会像老头一样坐在苏鹿的房间门外。这座城市里的空气都是阴凉的,带着刚刚焚烧过的树叶的清香,有一种深深的苍凉,很适合举行葬礼。

我想起我刚来美国的时候,参加学校组织的西雅图一日游,同学都去逛超市了,我就自己一个人慢慢地走过唐人街的小饭店,上海菜,奶茶店,还有用红色的胶布贴出来的粥面两个字。当时夏天还没过去,树叶特别浓,碧绿碧绿地遮下来,街道安静得就像中国的小城一样,一点也不华丽,但是阳光太美好了,它照下来的时候你就会觉得你变成了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变成那些砖砌的建筑,变成树,变成鸽子的影子。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西雅图就是举世闻名的雨城。我当时以为日子就真能这么过下去了,好像秋天的黄昏,老家院里浓浓地覆盖了一地的凤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