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自共何人笑,枉破阳城十万家(第8/16页)
一直到了小肥羊,我还是觉得脖子后面满是水渍,像被长长的针扎了进去一样发冷。我身旁坐着简意澄,他和那个张伊泽坐在一起。“昨儿你去哪儿啦?”简意澄住在我们家的客卧,昨天他那双经常穿的红色乔丹运动鞋不在了,我是晚上出去煮一碗方便面的时候看到的。他平时很少晚上出去,我当时想起一个鞋自己走动的鬼故事,吓得心慌。“我?”他不知道在给谁发短信,一边玩儿手机,一边笑着,“我哪儿也没去,在家里睡觉。我从来晚上都不去哪的。”
我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谎,要么就是闹鬼了。我不再说话,把眼前的牛肉羊肉鱼丸虾丸一股脑儿地倒进火锅里,火锅咕嘟咕嘟的,上面漂着一层红彤彤的油,雾气慢慢地升起来,好像里面煮化了热气腾腾的一轮太阳。“我这学期刚来,”我听见张伊泽转过身去对桌子那边的林家鸿说起来,他们一个是省,一个是直辖市,同在一个地方,说的本来是差不多的方言,在一起却偏偏说起普通话来。“我妈妈本来是要送我去读私立高中的,实际上他们已经把录取通知书寄来了。后来我爸爸说读社区大学吧,出来锻炼锻炼,毕业也能快一点,还不用考SAT,SAT特别难考呢,”他优雅地端着筷子,夹了碗里的一个鱼丸,然后转过来对着我这个方向,仍然是那种泛着烫金的金边儿的笑,“你说是不是呢,鹿姐?”他的语气真的就像个天鹅绒包裹着出生的,天真的小孩子一样。
我不说话,用大勺捞着火锅里的油和煮烂了的粉条,热气熏得我一直冒汗,汗把我的妆花了,流下来刺得我眼角发痛。我看了看对面的江琴,再看看旁边不断地去洗手间补妆的玛丽莲,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变得阴阳怪气儿的。“噢,你在和我说话吗?”我好像刚刚反应过来似的,哈着嘴里热辣辣的蒸汽,对他笑起来,“我不知道,我没考过SAT,我也不是你姐姐。”
“哎哟,张总挺厉害嘛,”顾惊云从桌子的另一头抬起头来,手里晃晃悠悠地夹着筷子,“私立高中,是哪个啊,伊顿公学?”
“伊顿公学是英国的,”张伊泽仍然一脸笑容,说话的语调好像在读诗一样,“另外,顾大哥,不用叫我张总,叫小张就可以了。我可担不起什么爷什么总的。”
我们从来不管顾惊云叫顾大哥,一般都是叫顾爷。说实话,这儿的人都习惯了某爷某总的开玩笑,像是表达熟络的某种方式一样,第一次听到人这种看似谦卑的拒绝,江琴愣了一下,我能看到她的脸上有点别扭,“苏爷,”她半开玩笑地叫着我,“我吃饱了,陪我去一下洗手间吧。”我站起来,看到林家鸿在闷着头吃饭,他推了推眼镜,脸上有点汗津津的。那个叫张伊泽的人是梁超带来的,他班上的同学。梁超也低着头努力地对付着一条长长的油菜,谁也不看谁。我往外走,餐厅里是暗红色的,光滑的色调,天棚很低,地面映出我们薄薄的影子来。
江琴走在我前面,气氛怪异而沉闷。她走了几步,往店门口扫了一眼,忽然停下了,好像快要踩到地雷阵似的,一个转身捂住我的嘴,一手拉住我,“别动!”她的眼神忽然变得很急迫,带着点慌张,她用力地扭着我,弯着腰,从吧台前面躬身滑过去,躲到嵌着暗红色瓷砖的洗手间旁边,我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怎么回事?”我的声音不伦不类地从她的手指缝里传过来,她皱着眉头,指指门外,脸上严肃而惊恐。
她终于来了。
我看见徐庆春蹬着一双12厘米的高跟鞋,白色的高领毛衣,扬着头走了进来,手里提着路易威登,好像在提一个炸药包一样,杀气四溢,虎虎生风,我看着她,她的腰板挺得直直的,像是用了自己所有的力气才把它挺起来的,有那么一瞬间吧,我觉得她好像马上就要坐在地上尖叫哭号起来了,但过了一秒,那张锋利的脸上明明白白地写满了杀人两个字,密不透风。暗红色的空气变成了刀子,变成了刀刃上渗出的鲜血,味道生腥而新鲜,每个人都闻得出来。前台的小姐犹豫地凑过去,“女士,请问你要——”
她面无表情地一甩胳膊,把那可怜又不识时务的小姐狠狠地甩到了一边,高跟鞋咔哒咔哒地直往顾惊云那张桌子冲过去,店里的客人都慢慢地寂静下来了,只剩下无数个火锅在透明的桌子上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她的高跟鞋好像刀子一样在瓷砖地上一刻一个洞,她径直走到缩在角落里的简意澄前面,啪地把包往旁边一扔,抬起手狠狠地打了他一个耳光,他的脸上迅速地留下了一个血印子。徐庆春不说话,没有表情,也没有要放手的意思,一把抓住他的头发咚咚地往墙上撞起来,用膝盖往他的肚子上狠狠地顶过去,咣啷一声撞翻了椅子。她不尖叫,不骂,一句话也没有,凌厉宛如刀刻,只有简意澄的头撞到墙上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响着,像是枪炮的响声,一声,两声,三声,漫长得好像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