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于青春(第50/55页)
我把“死亡通知书”拿了出来,“你们去吧,我说不出来。”
肖科长皱起眉头,“怎么他还没掉泪,你倒先哭开了,这可是执行任务!”
洪场长沉沉地打断他,“老肖,我们进吧。”
他们在屋里怎么谈的,我不知道,意外的是,小祥像是非常平静,我在外面没有听到一点声响。十分钟后,他们三个鱼贯而出,只简短地冲我说了句:“给他看了,让他一个人安静会儿吧。”
向分场长道了别,我们坐上车子回来了,一路上谁也没说话。
晚上,按工作日程的安排,各分场来汇报警卫力量的调整情况,又轮到我做记录。因为孔局长特意垂询,一分场的人便顺带讲了讲小祥的情况。
“今天洪场长他们走以后,他开始还倒安静,光是自己在反省号里小声哭了一阵。晚上给他送饭的时候,他提出要去看一眼他姥姥的尸首,送饭的同志没理他,跟他说已经埋了,他不信,砸了将近一个小时的门,凶得很,还骂人。”
“骂什么?”孔局长霍然板起脸来。
一分场的人迟疑了一下,说:“就是什么混蛋啦,畜牲啦之类,乱骂呗。”
砸门,又加上骂人,似乎不大好为他说情了,洪场长也只得环顾左右,迂回着问:“他姥姥下葬了没有?”
有人应声答道:“没有,准备明天下葬。天热,留不得。”
洪场长慢慢地说:“清河的群众倒是一向重孝道,也都知道他们祖孙的关系,实际上跟母子差不多……”
肖科长还算仗义,随声附和:“当然,旧社会忠孝仁义那一套要批判,但革命的人道主义还要讲。”
孔局长这才点了一下头,“让他看吧,这对他也是个触动嘛,说明组织上对他还是仁至义尽的。但是要警告他,到了医院不准又吵又闹的,丑话说在头里:要闹就别看!”
这事居然这么痛快就定了,让人从心里松了口气。散会后洪场长特别嘱咐,让我明天跟专案组的一位同志一起陪小祥到医院去,路上好安慰安慰他。
是的,这时候再也没有谁比他更需要安慰、同情和真诚的爱了。我盼着天亮。
天亮了!
我第一个吃完早饭,正要到家属区去找那个专案组的同志,迎面碰上一个从办公区方向来的半熟脸的农场干部,交给我一张电话记录,要我帮忙转交给工作队的“随便哪位领导”。我在电话记录上扫了一眼,血液突然紧张得不能流动了。
“据一分场秘书股今晨六时电话报告,寄押在一分场的隔离审查人员陆小祥今晨三时左右,撬开反省室逃出,凭借尚未拆除的施工脚手架爬上围墙,用反省室的棉褥垫在铁丝网上翻出监区,当即被塔楼执勤战士发现,鸣枪示警,该陆拒不理睬。值班干部刘成德和警卫战士黄茂发随即出击追捕,并一再鸣枪警告,追至监区以南树林外,因天黑恐其逃走,遂开枪将其击毙。分场领导已连夜组织人员对该陆逃跑的方法和路线进行勘查,以找出警卫工作的漏洞。详情待报。”
有人迎面走过来,笑着向我问了一句什么,我下意识地往前踉跄了两步,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在冥冥世界,我飘了很久,很久。直到朦朦胧胧地,发现有人在我脸上擦着什么,凉丝丝地使我心里打了个冷战。用力想睁开眼,头马上疼得像要裂开,有人从我身边站起来,说了句:“没事了。”
我听出这是工作队医生的声音,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一张床上了。拼命想坐起来,马上听到另一个声音:“躺着吧,躺着吧。”我感到疲乏,疼痛,但身体各部位的知觉却在一点一点地恢复,最厉害的是脸上的一片肿胀,还伴着一股刺鼻的碘酒味。
听觉也逐渐清晰起来,有人在近处小声争辩:
“开枪的有什么责任,武器使用暂行条例有规定,犯人逃跑警告无效的,可以开枪。”
“问题是他并不是犯人。”
“问题是谁知道他不是犯人,深更半夜翻墙逃跑,人家当然以为是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