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于青春(第16/55页)

马盛利的长相却不够堂皇,个儿矮、瘦小,脸上长疙瘩,虽然一副深边眼镜为他平添了几分斯文气,可那种从来有理、惟我高明的自负嘴脸,却又味道难拿,让人不怎么顺眼。

情况基本核实后,由我、小祥,加上分场政工股的股长,三个人找他正面谈了一次话。

马盛利被政工股长领来时,步态矜持,进门后点头同我打了个招呼,一本正经,不卑不亢,对小祥则连理都没理。

“马盛利同志。”我开门见山,“据群众反映,地震发生后,二队的老吴同志被一块预制板压住下身,食堂的邢管理员一个人搬不动,正巧你从那儿路过,老邢叫你帮忙一块把老吴同志救出来,你拒绝了,有没有这回事?”

马盛利慢悠悠地反问:“请问这是谁反映的,唵?”

我被他的傲慢激怒:“马盛利同志,我是代表工作队找你谈话的,群众反映的是不是事实,你应当正面回答。”

“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他的口气之果断,态度之委屈,之愤慨,足以令一切发问的人都心虚几秒钟,可是在我们掌握的材料中,既有邢管理员的证明,又有老吴的家属根据老吴死前的话所做的揭发,似乎是铁证如山的。于是我问:

“你是说,不是那回事,还是说,没有那回事?”

他略略反应了一下,说:“不是那回事。”

接着,他振振有词地讲开了:“毛主席说过,一切事物都要问个为什么。我们是历史唯物主义者,历史唯物主义的态度是在研究一切问题时,都不割裂特定的历史环境。噢,光那么一说,我路过那儿,老邢叫我救吴队长,我说不救!能那么简单吗?我路过那儿到底是干什么去了,你们调查清楚了吗?你们横是以为我在散步吧?”

“马大夫,你看,这不是向你了解情况吗,没有别的意思。”政工股长连忙拿出一副安抚的口气。

“这叫了解情况吗?一上来就质问我。好像和犯人说话似的……”马盛利反倒来劲儿了。

“那么你路过那儿干什么去了?”我耐着性子。

“我找我的裤子去了!那天晚上我把裤子洗了,晾在球场那儿了,我的宿舍塌了,我光穿着条裤衩跑出来的。”

天下真有这么一种人,就是再没理的时候,也觉得自己受了委屈。马盛利滔滔不绝,一副正义在握,真理在胸的样子,理直气壮地说:

“那时候的特定环境你们根本不知道,房子塌了,到处是死人,伤人,谁管谁呀,根本不像你们在北京想的那样,死个人,多大事儿似的,我们这儿死人多啦。”

一直没吭声的小祥忍不住了,厉声打断他:“你知道不知道吴队长是怎么死的?”

马盛利斜了小祥一眼,不客气地说:“是你知道还是我知道?他是出血过多,下肢伤口感染,引起高烧,造成心力衰竭,导致……”

马盛利侃侃而谈,做着纯粹内行的阐述。陆小祥跳起来,涨红着脸骂道:“你还算人吗!吴队长就不值你一条破裤子?你还是医生呢,你连人都不配当!”

马盛利开始吓了一跳,继而镇定下来,皱起眉头,以一种居高临下的不屑的口气,摆摆手说:“坐下坐下,别像打架似的行不行,这可是工作队找我谈话,告诉你,嘴巴干净点。”

“我就说了,你不是人!”小祥把袖子都捋起来了。

我觉得没有必要让他们吵起来,便站起身说:“好了,今天就谈到这儿,马盛利,你可以走了。”这几乎是用了对待犯人的口吻,马盛利愣了半天,却没能发作,沉着脸走了。

八分场的政工股长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僵局,惶然不知该如何善后了。见我板着脸一言不发地收拾着桌面上的材料,不好说什么,便转而埋怨小祥。

“你也太没经验了,谈话哪儿有这么谈的,这件事,就是再大的错误也是人民内部矛盾,怎么能出口伤人呢。”

“人民内部?”小祥梗着脖子骂了一句难以形诸文字的脏话,然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