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部分:年华无常(第5/11页)

“但是凉夏,能够原谅,是种应当去获得的能力。”

那是世纪末的冬天,年近四十依旧清瘦单身看起来极具悲悯气质的导师带了二十多个学生去当地在全国亦很有名气的精神病院和重度心理疾病研究所。在从学校租来的班车上,导师与凉夏说完这些,便在车里走来走去开始调动其他同学的情绪并告知他们注意事项。

凉夏靠在车窗上,塞着耳塞,那时许美静唱了一首《边界一九九九》,映衬一路上微黄天色阴冷气流,很是合适。

鸣山医院建在郊区的半山腰,一律白色两层小楼,错落寂静。院子里有看护陪同散步、聊天的病人。

所有同学跟着导师涌进主任医师办公室的时候,凉夏停在了门口,看着不言不语、行动迟缓、着蓝白条病服的病人,他们看起来那么正常与安宁。没有任何先天性的神经与腺体的缺损,为什么,他们就成了疯子。谁能够死死地就下了结论。只因为他们过分疯狂或者过分沉默?

凉夏悄悄抽身,顺着走廊和山路,慢慢走开,离开了老师和同学。这里的寂静令人不适,好像无数情绪被死死压在下面,蠢蠢欲动翻云覆雨。世纪末的初雪降落在这个时刻,总要给荒凉再着一层末日般的蔓延。

如果世界真的如惶恐的传言毁灭在新的千年纪元之前,那么凉夏对这颗星球最后一眼的记忆便是靠着密封的铁门闷头抽烟的晋浔,细碎的雪花被吹进廊下,打湿了他厚重的翻皮绒鞋头。

他转过脸来看凉夏,棱角分明的面孔却透着不可遏止的凌乱气息。凉夏不觉在距他一米左右的距离收住脚步,仿佛彼此确认对方是否是具有不可预测的攻击性的病人之一。

突然他身后的铁门被从里面勐烈地击打起来,一双手死死攥住了铁窗上的钢筋条,青筋一条一条突出来,好像血管随时都会自石膏般的皮肤下爆裂:“晋浔!晋浔!你带我回家!带我回家!为什么要在这里!为什么!你带我回家……”

声音嘶哑,带着撕心裂肺的哭腔,却让一切显得更加寂静与不安。

晋浔转过身握住那双指节突兀的苍白双手,突然那双手从他手中滑了下去,铁门里传来重重摔在地上的声音,轰然寂静。

晋浔的手在空气中空空抓了一下,“叶迦?……叶迦!……”

这呼唤在漫天的落雪里显得微弱而旷远。

凉夏早已愣在原地,当一切突然安静才恍然清醒,立刻转身跑开去喊医生和护士,地面糊满了积不起来的化雪,数次让她脚下打滑,趔趔趄趄地奔跑。

于是一群白花花的背影冲过凉夏眼前,拉开门边的晋浔,飞快打开门又关上了门,如初的寂静又瞬间同雪花一起涌了回来。

晋浔重重叹了口气,转过身对凉夏点点头,有气无力地说了句“谢谢你。”

这一场迅疾的惊心动魄又以同样的姿态平息了下来,凉夏不知道封闭的铁门里会发生一些什么,她只能看着痛苦不堪的晋浔,嗫喏着说了句,“不用谢。”而脚下泥泞的雪花仿佛黏着了她的双腿,不得动弹,走也走不开。

此刻,凉夏的同学们仍和导师一起在主任医师的办公室里分组查看病历,各自领取观摩任务。一张张免冠照片,一行行行为病理记录,对于年轻的他们来说,都是没有生命的足可以使生活兴奋起来的标本。因而待到各自散开的时候,大家才注意到凉夏不见了。

导师皱了皱眉头准备出门寻找时,凉夏看起来心事重重地跨进了办公室,她说,“我想在这里实习,可以么?”

3、

那是铁门重新打开的时候,晋浔立刻扔掉手中的半截香烟冲了进去,叶迦躺在床上,把手伸给她,笑容甜美而无辜。

凉夏站在门边,替晋浔才灭了还在燃烧的烟蒂,一时有些恍惚。听医生们在讨论神经受损,癫痫,抑郁等混杂的专业词汇,小心地探头,正看到这静好的一幕。

只是一幕定妆的插絮,承接无法预知的剧情起伏。

此时,她不清楚自己的心里是否真有足够的善念,还是仅仅陷进了心灵与肉体不可言明的关系里百思不得其解。混杂情绪在冰冷空气里搅拌升腾,她觉得自己像一个偏执症患者一样保留下了叶迦的笑容和晋浔的痛苦,那幅静止的画面最终促使她默默离开,找到导师,说要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