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舞女郎(第5/8页)

安把她的吹风机调到冷风,把心思拧回到罗马水槽上面。她看得出他正泥足深陷,却束手无策。除非精通擅长,否则就连试都别试,她足够聪明,懂得这个道理。对于堕落消沉的人,你唯一能做的就是确保自己并非其中之一。

好了,该看输水槽了。它会用天然的砖块砌成,呈现出一种土红色;低低的圆拱,背阴处会种上蕨类植物,兴许还有飞燕草,绽开深深浅浅的蓝色。她还得要多加学习关于植物的知识,进入商场之前(就知道他布置的作业会是综合商场;在这之前他还要他们设计过一个公共住宅项目),水渠会流经她的绿色空间,在那里面——她现在能看见了——有人来人往。孩子们?不过不像诺兰太太家那样的孩子们。他们会把她的草坪变成泥地,会往她的树上钉东西,他们的癞皮狗会在她的蕨类植物上排粪,他们会把空瓶和易拉罐扔到她的水渠里。而诺兰太太她自己,还有她的诺亚方舟上那群邋里邋遢又才华横溢的外国人,她要把他们放到哪里去?这个世界上的诺兰太太们,她们的房子必须消失;这就是城市规划的公理之一。她可以把它们改建成小型办公室,或者单层楼的公寓,几丛灌木和垂挂植物,外加一层全新的油漆就能化腐朽为神奇。但她知道这是暂时的敷衍。她能看到,此刻在她的绿色空间周围已经竖起了一道高高的铁栅栏。栏内有绿树、鲜花和碧草,栏外则是肮脏的积雪、无尽的雨水、轰鸣的汽车,还有诺兰太太死气沉沉的后院里那摊半融化的烂泥。专享就是这个意思,指的是有一些人被排除在外。她的父母立在栅栏之外,淋着雨,带着凄凉的自豪默默注视,而她则徜徉在永恒的阳光之中。他们唯一的成就。

停下,她命令自己。他们想让我这么做的。她把头发解开,梳顺。她知道,三个小时以后,它们就会因为潮湿而耷拉下来,就和从前一样。

第二天,她试着向好友耶慈可提起这个她新遇到的理论问题。耶慈可也是城市规划专业的。她来自荷兰,还记得童年时曾在荒废破败的大街小巷东奔西跑,乞讨零钱,一开始向德国人要,后来是美国士兵,从他们手里总能拿到一两块巧克力。

“你学会了该怎么照顾自己,”她说过,“当时似乎并不觉得艰难,不过,还是孩子的时候,什么事情都没那么难。那时候我们都一样,大家都一无所有。”因为她的这段经历——比安自己体验过的任何事情都更加异乎寻常,也更残酷无情(和纳粹比起来,在汽油泵旁边长大又算得了什么呢?),安尊重她的意见。安喜欢她,也是因为,在这里所遇到的人当中好像只有她知道加拿大在哪里。有许多加拿大的军人葬在荷兰。这给了安一个至少是模糊的身份,她感觉自己需要这个身份。她并没有民族服装,但是起码有一些英雄的遗体与她相连,不管这种联系有多微弱。

“我们正在做的事情,有个问题……”她对耶慈可说,她们正朝着图书馆走去,撑着安的伞。“我是说,你可以重新建造一个部分,可是剩下的地方怎么办?”

“城市里剩下的地方?”耶慈可问道。

“不是,”安慢慢地说,“我想我说的是全世界。”

耶慈可笑了起来。她的牙齿,安如今把它们认作是荷兰牙齿,齐整皓白,牙齿上面露出许多牙龈,嘴唇下面也是。“我都不知道你原来是个社会主义者,”她说。她的双颊粉扑扑的,泛着健康的光泽,宛如一张芝士广告。

“我不是,”安回答,“但我觉得我们应该思考全局。”

耶慈可又笑了。“你知道么,”她说,“在有些国家,必须获得官方的许可才能从一个镇搬去另一个镇?”

安一点也不喜欢她讲的这种情形。“这种做法限制了人口流动,”耶慈可说,“少了人口流动,就不可能有真正的城市规划,你知道的。”

“我觉得那样就太糟糕了,”安说。

“你当然这么想,”耶慈可回答,用她最接近怨愤的语气。“你从来不用真正动手。你待在这里,轻松安逸,就像待在妈妈肚子里,你以为你可以永远无所不有。你以为存在选择的自由。整个世界都会有实现的一天的。你等着看吧。”她又开始拿安的塑料头巾开起了玩笑。耶慈可从没在头上戴过任何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