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蒂(第7/10页)
可是,在我自己也长到十二岁之后的一个月,有天晚上贝蒂突然要来家里吃晚饭。我们家招待客人的次数比从前多了许多,有时遇上特别重要的家宴,我和姐姐还要提前把饭吃完。姐姐倒不在乎,因为那时她已经交了男朋友。我还在上公立学校,只能穿丝光棉线织的长袜,背后有条接缝的尼龙袜只有姐姐才可以穿。而且我还戴着牙套。姐姐像我一样大的时候也戴过,可她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让它们显得既潇洒又大胆,以至于我一直向往一口像她一样银光闪闪的牙齿。但她已经不戴牙套了,我自己那张箍着的嘴巴看上去却非常拙劣,说话也含糊不清。
“你记得贝蒂吧,”母亲说。
“是伊丽莎白,”贝蒂说[25]。
“哦,对对,当然,”母亲回答。
贝蒂变化很大。从前她略显丰腴;现在更是珠圆玉润。她的脸颊浑圆饱满,就像两只番茄一样,我本来以为她用了太多腮红,后来才发现染出那两片红晕的是肌肤下面密密麻麻的纤细血管。她穿着一条黑色百褶长裙,白色的短袖安哥拉羊毛衫上镶着一串黑色的珠片,脚上是一双黑色天鹅绒面的鱼嘴高跟鞋。她身上有一股浓郁的铃兰花香。她找了一份工作,母亲后来告诉父亲,一份很不错的工作。她是一名行政秘书,现在称呼自己小姐而不是夫人。
“她过得很好,”母亲说,“如果想想发生的那些变故的话。她又振作起来了。”
“你今后可千万别一直请她来家里吃饭,”父亲说,他还是觉得贝蒂有点讨厌,尽管她已经有了全新的造型。她比从前更加爱笑,还经常跷起二郎腿。
“我觉得她只有我这一个真正的朋友,”母亲说。她并没有说贝蒂是她唯一的真心朋友,虽然每次父亲说起“你的朋友”,大家都知道他指的是谁。母亲有许多朋友,她那种善于倾听的天赋现在是父亲事业发展上的一大优势。
“她说她再也不会结婚了,”母亲说。
“她是个笨蛋,”父亲说。
“要说我遇到过什么专为婚姻而生的人,那就非她莫属,”母亲说。这句话让我对自己的未来更加忐忑不安。假如贝蒂所有的技能对弗雷德都还嫌不够,那我还有什么希望呢?我没有姐姐那种天生的魅力,但我一度认为有些窍门是我可以学到的,任劳任怨,勤奋刻苦。我们在学校里上家政课,老师总是说,想抓住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我知道事实并非如此——母亲的厨艺依旧马马虎虎,每次举行那些最最丰盛的家宴,她都请女工来家里帮忙——但还是奋力做着牛奶冻和糖醋甜菜,仿佛对此深信不疑。
母亲开始安排贝蒂和一些未婚男士到家里用餐。贝蒂谈笑风生,有几个男人似乎也对她颇有好感,却都没有下文。
“想想她曾经受过的伤害,我不觉得奇怪,”母亲说。我现在已经长大,许多事情可以讲给我听了,再说,姐姐从来都不在家。“我听说他是和他公司里的一个秘书私奔了。他们还结了婚,就在分手之后。”还有一件关于贝蒂的事,她告诉我,尽管我一定不能提起,因为那会让贝蒂非常伤心。弗雷德的哥哥,他是个牙医,因为和助手有染而谋杀了自己的妻子——母亲把“有染”念得绘声绘色,好像那是某种甜点的名字。他把妻子关进车里,然后从汽车的尾气管口接进一条管子,还企图伪装成自杀。不过被警察识破了,他现在正在监狱服刑。
这让贝蒂在我眼中变得更加耐人寻味起来。照这么说,这种婚外情的倾向是弗雷德与生俱来的。实际上,贝蒂她自己也完全有可能被杀害。我开始把贝蒂的笑容看成是一个受尽折磨的殉道女人所戴上的伪装。她不只是一个被抛弃的妻子。就算是我都知道,这种处境并不悲惨,而是既可笑又难堪。而她远非如此:她是一个死里逃生的女人。贝蒂她自己也是这么想的,这一点我很快就确信无疑。她对母亲的那些单身男士彬彬有礼、保持距离的方式,有些孤芳自赏,甚至是自愿绝俗一般,隐约带有一种修女的味道。献祭的鲜血组成一个骇人的光环笼罩在她的周身。贝蒂曾经历过苦难,她通过了考验,幸存了下来,现在,她要将自己奉献给,这么说吧,其他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