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蒂(第5/10页)
店主和他的妻子住在二楼,不过我们几乎从来没有见过他们。商店由他的两个女儿经营,她们轮流坐在柜台后面。两个女孩都是深色皮肤,都穿短裤和波尔卡圆点图案的露背系带上衣,但其中一个很友善,另一个——那个更瘦小的妹妹——却不是。她会接过我们的硬币,当的一声扔进收银机里,一言不发,目光越过我们的头顶,越过店铺正面的窗户,越过窗户上挂着的那张贴满葡萄干似的苍蝇的捕蝇纸,凝视远方,仿佛她和自己的双手正在做着的事情完全没有关系。她并不讨厌我们;她只是没有看我们。她留着长发,前额烫出了一点发卷,唇膏带着一点紫色。
第一次去商店的时候,我们明白了南为什么会收集飞机卡片。那里有两个男孩子,坐在商店门前裂开的灰色台阶上,双手抱膝。姐姐告诉过我,对待男生的正确态度是不理不睬;不然他们就会缠着你。可这些男孩认识南,他们和她说话的时候,没有惯常那种奚落的口吻,而是很尊重她。
“有新的吗?”一个男孩问。
南笑笑,向后拢了拢头发,肩膀在衬衣里微微一晃。然后,她慢慢地把飞机卡片从短裤口袋里摸了出来,开始飞快地翻着。
“你有吗?”另一个男孩对我姐姐说。只有这一次她觉得自己非常丢脸。后来,她说服母亲换了香烟的牌子,收集起她自己的一套卡片。大概过了一个星期,我看到她在镜子前面练习那个魅惑的摸卡片动作,那些卡片滑出她的口袋,犹如魔术师养的蛇。
去商店的时候,我总得买一条用蜡纸裹好的面包回去给母亲,有时候则是一包“吉菲”牌酥皮[21],如果店里有的话。我姐姐从来不用做这些事:她已经发觉,做一个不可靠的人能占到便宜。既是作为酬劳,也是——我敢肯定——给愁眉苦脸的我一点补偿,每去一次,母亲就会给我一个分币,存满五个分币之后,我买了自己的第一支棒冰。母亲一直不肯买棒冰给我们,虽然冰淇淋甜筒她倒是准许的。她说棒冰里面有一种东西,对我们的身体不好,坐在商店门前的台阶上把棒冰舔到只剩一根木棒的时候,我一直在找这种东西。我把它想成有点类似一个核的存在,就像玉米粒里面那个白色的、形状像指甲的部分,可我什么也没找到。
姐姐和南与我并肩坐在门口的台阶上。那天商店里没有男孩子,所以她们全无其他事情可做。天气异乎寻常的炎热,一丝风也没有;河面上泛着一道波光,渡船从中穿行而过的时候,也随之摇曳闪烁。我的棒冰几乎还没吃就已经开始融化。我分了一半给姐姐,她接了过去,我期待中的谢意却没能兑现。她正在和南分着吃。
弗雷德转过店铺的拐角,朝着正门走来。这没什么可惊讶的,因为我们之前就已经在商店里见过他几次了。
“嘿,美人,”他对姐姐说。我们把屁股在台阶上移了移,好让他走进店里。
过了很长时间他出来了,拿着一条面包。他问我们要不要搭他的车回去:他说自己刚从城里回来,我们欣然接受。这整件事情都稀松平常,除了在我们开车走远的时候,店主的女儿——瘦削的、涂紫色唇膏的那个——从店门口跨了出来,站在台阶上。她把手臂交叠在胸前,摆出那些在门口无所事事的女人才有的耸肩姿势。她脸上没有一丝笑容。我以为她是跑出来看正在驶过的那艘加拿大轮船公司的渡船,但后来我发现她是在盯着弗雷德。她看上去仿佛想杀了他似的。
弗雷德似乎没有察觉。回家的路上他一直都在唱歌。“凯蒂,噢美丽的凯蒂,”他唱着,对着姐姐眨眼睛,他有时会用凯蒂来称呼姐姐,因为她的名字叫凯瑟琳[22]。他没有关车窗,遍布车辙的石子路上,沙尘劈头盖脸地朝我们扑来,染白了我们的双眉,弗雷德的头发也变成了灰色。车每颠簸一下,姐姐和南就会兴奋地尖叫,不久我就不再去想那种被人排挤的感觉了,也跟着尖叫起来。
印象中我们似乎已经在木屋里住了很长时间,尽管那只是一个夏天。到了八月,我几乎快要记不起渥太华的那幢公寓,还有那个常常殴打妻子的男人了。那些都发生在一段遥远的生活里;也是一段更加快乐的生活,尽管眼前有阳光、河水和空地。从前,频繁搬家和转学带来的不安全感逼得姐姐不得不珍惜我:我比她小了四岁,但我很忠实,总是在她身边。而现在,这四年的岁月成了一道深谷横亘在我们之间,一处荒芜之地,仿佛一片河滩,我能看见她在我的前面,渐行渐远。我一直渴望能变得像她一样,可我已经再也认不出她的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