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损害之限:泰蕾莎·奥尔顿(第6/8页)

抛弃那些陈词滥调、错误的惆怅与刻意篡改,本书中的女性都渴望在她们的时代中题写上自己独特的存在。无论这个世界怎样对待她们,她们都在尝试让个人的故事成为超越自身的一场盛大演出。事实上这种高贵是极少被准许给女性的,她们只得自己寻觅并抓住相应的机遇。事实上,她们不只是常常被历史淹没,被分配到无关痛痒的角色,同时也被假定是完全无法参透历史理解的存在(这使得她们只能是其他人游戏里的玩物)。在“二战”前夜,蕾贝卡·韦斯特(Re-becca West)刚刚完成了自己有关南斯拉夫的不朽研究《黑羔羊与灰鹰隼》。为此她的足迹遍布被“一战”炮火洗礼过的土地(1936年到1938年她曾三次长期造访希腊、保加利亚与南斯拉夫)。在作为结论的开场白中,她表示找回“高贵人性的唯一药方”,是要正视所谓的麻烦,去理解人们“死亡的必要性与原因”。她提供的是一种伦理模型,涵盖了关于人类自身局限的讨论。“我们必须知道,在我们之上,还有优越的自然本身和广袤的宇宙。”

在某种意义上,奥尔顿倾尽所有所描绘的,正是这种优越。这并不是什么值得惊奇的事情,虽然除了她自己之外的人都可能感到诧异。她最近的画作则越来越多地开始讨论这种优越性的被破坏与丧失。2010年的画展“领域”(Territory),正是在邀请人们进入这样一种独特的领域。她往往会令观看者——尤其是此前并未接触过她画作的人,有一种脱离地面的狂喜,同时在大地上获得一块额外之域。与她早期那些巨幅帆布画相比,这些作品大概只是微缩的模型,展现了碎片状的领域——称之为风景是又一次相同的错误。事实上,这些画面就像是会在你的眼前分崩离析。在《在身份变换下的信仰手记》(Brief Notesona Change of Idenfity)里,她表示:“小比例的画面也许会让观点的表达在力度上有所局限,因为视觉代表的往往是占有,是所有事件中空洞的所有者。”我们也许会有这样的印象:从飞机舷窗向外眺望时,我们会感到很舒适。而正如评论者杰梅茵·格里尔谈到的,我们更喜欢“悬挂在太空中,处在自由落体的状态”。最初,这样的状态意味着可以看到更远的地方——陆地、海洋、河流、桥梁、工业基地、采石场和矿山、岸边与平原上的城市、高架铁路与运输管道——人们可以看到的细节,如摄影作品一般逼真。这样几分钟过后,你甚至会觉得自己拥有了全世界,这无疑是一种诱骗。摄影作品制造的此刻,交互你自己的注意力,让所有看起来都像在履行缔约;而你越是凑近了注视,这种感觉却越会被消解直至消失。而奥尔顿收回了一只手,提供给她的欣赏者另一只,以魔术手法为她同时也在浪费的美学意义做出回应。这些画作成了她“关于灾难的田野笔记”。当你盯着这些破碎的细节时,你逐渐会意识到,这就是世界渐渐毁灭、一切归尘的样子。

也许每个人都该想象这样的到来。这就像是一场缓慢的漂移——说“漂移”似乎还不够准确。在这方面,她创造的内容或许出乎意料,但也仍旧十分迫切。作为一个画家的此刻,她令人们知道,人类或许有一天,终将不会获救。“很快,大片的土地将碎成碎片,穿透帆布散落各处。”理查德·科克(Richard Cork)对《航线》(Lines of Flight)这幅作品评论道,“然后更突然地,它摇晃不定,颤抖着分解。绘画提供了一种固态的基础,提醒我们注意它基础的易碎性。”我能看出,《领域》中的作品与《航线》中的《暗箱》(Camera Ob-scura)或《扫描仪》(Scanner)是相辅相成的。《暗箱》里,简单多色的分子结构以宝石般的形态排列着,却被添加上了灰色与白色的阴影,呈现出一种不稳定的分割感,甚至还有曲线与补丁,宛如水与薄雾连缀其间。绘画的能量使它不可能告诉我们是否存在双层空间,诸如心灵的内院,可以合并或抵抗他者的存在;我们知道的全部是它们的动作,以离心或向心的方式,永不停止。而在《扫描仪》里,暗色颜料在帆布上呈现了一系列事件,但这些事件却败于抵抗,因瘦弱不堪而无从抗争。它苦恼自己漂移中的形状,金色、棕色与白色轻柔地贯穿身体。当我把目光从《领域》移向灰色作底、灰白相间的《未命名》二号与四号时,这两部作品就像是粘连在一起,尽管它们是彼此瓦解的微粒、无法阻碍的碎片,从而迁移到下一组图片中。除了它们时下所停顿的,它们的易碎作为破碎宇宙的一部分,显示了对拒绝看见和听见的世界的非难。奥尔顿不曾胁迫任何人,尽管她的作品总需要格外仔细的审视,但我们其实不需要更加贴近却观看她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