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钢琴与爱情(第6/7页)
英国文学我读得最多的是勃朗特姐妹的书,第一本是《简·爱》,我告诉吉姆,上大学和上研究生时,《简·爱》的一段爱情宣言被许多女生推崇,我为吉姆朗诵:“你以为我是一架自动机器吗?一架没有感情的机器吗?我的灵魂跟你的一样,我的心也跟你的完全一样!我现在跟你说话,并不是通过习俗、惯例,甚至不是通过凡人的肉体,而是我的精神在同你的精神说话;就像两个人都经过了坟墓,我们站在上帝脚跟前,是平等的——因为我们是平等的!”
朗诵完了,我激情犹在,抬头盯住吉姆,意思在问:“吉姆,你听懂了吗?我们是平等的。”但是我却碰上了吉姆困惑的目光:“我也读过《简·爱》,但是一定没有你那么认真,你朗诵得很好,但是你们为什么喜欢这段话呢?你们在中国和你们的男朋友不能平等吗?”
我被吉姆一下问住了,只会反复地说这是追求一种精神,难道你不追求精神吗?吉姆对我说,他最喜欢笛福的《鲁滨孙漂流记》,他建议我去读一读,开开心。我心里想,生命是悲壮的,怎么有时间去读些玩儿的书。
关于法国文学,吉姆和我一起聊过雨果、巴尔扎克、大仲马、司汤达、梅里美的一些名著。我迫不及待地告诉吉姆,中学课文有莫泊桑的小说《项链》,那个可怜的小公务员的妻子玛蒂尔,借了女友一条钻石项链去参加上流社会的舞会,结果弄丢了,然后四处举债买了一条价值三万六千法郎看上去相同的真钻石项链还给女友,结果历经十多年洗衣挣钱的辛苦还债,完全变成了一位手粗衣破的老女人。有一天,她又偶尔在大街上碰到女友,女友告诉她那条项链并不是真钻石项链,才价值五百法郎。到了德国,我才完全相信,首饰店里那些琳琅满目、做工良好的钻石首饰,如果没有专业眼光,的确真假难分。
但是吉姆对我这些儿时的知识和记忆反应不大,只是好奇地听着和笑着,友好地表示:“啊哈,你们课文中有这样的法国作品。”我真是失望极了:“你们为什么都没有,这不都是世界最最有名的作品吗?如果学的东西都完全不同,怎么会有共同语言啊?”
为了引起吉姆的共鸣,我鼓起勇气向吉姆假装不经意地谈起英国作家劳伦斯的《查特莱夫人的情人》,心想这可是几年前我们整个研究生院秘密传读的作品,男生更是个个读着这本书入魔,这本书吉姆应该也曾迷恋过吧,我心里都有些得意了。哪知吉姆似乎压根就没有觉得我谈起这本书有什么不妥和特别,更没有体会到我其实也想跟他探讨一下性与爱这个话题,吉姆只不过笑笑:“啊哈,这本书我读过,我还读过劳伦斯的另一部作品《儿子与情人》,还行!”
那时,我可真气愤德语这煞有介事的词“啊哈(Aha)!”,啊哈什么呀,怪让我扫兴的,在德国碰到自诩为也爱读书的人却彼此不来电。尽管我和吉姆读过的书不同,但是吉姆读书的选择还是打开了我的眼界。走进德国书店的时候,我开始留意最新图书排行榜。
吉姆最先学会的几句中文之一是:“你爱花吗?”当两个人漫无目的地在小巷子里穿来穿去的时候,当我们在看电影散场之后,我经常听到吉姆四声不准地问:“你爱花吗?”然后我的眼前总能神奇地出现一束花,让我开心。
吉姆最开始是从花店里买一束现成的花送给我,渐渐地,我发现吉姆送我的花越来越别致。吉姆得意地告诉我,自己很快就不满足花店现成的花束了,每次一定要自己挑选搭配。
我夸吉姆:“自从你为我买花,审美眼光不知提高了多少倍。你看你穿衣服也越来越会搭配了,多帅啊。”吉姆略微尴尬又高兴地嘟囔:“什么,你说什么呀。我真的好看吗?嘻嘻,我不穿衣服也是好看的。”我气得捶吉姆的胸,可是被打的吉姆送我鲜花送得更勤了。
和吉姆在一起时,我们会聊读过的书,周末会骑车郊游,晚上听音乐会,音乐会之后还有他送我的花。但是吉姆最让我动心的瞬间都与钢琴有关。
吉姆第一次去看我,就坐到我房东客厅的钢琴上弹了起来。舞蹈已融入我的血液,我听到美妙的音乐就不由自主地跳起舞来,房东先生是唯一的观众。那是在德国的一个普通家庭的客厅里,在一个普通的下午,阳光照进窗户,斜斜地映在木地板上,一架旧钢琴,一位德国年轻人弹着,一位中国女子跳着,一位老年德国男子倚着门欣赏着,每个人的脸上都很惬意,很满足地沉浸在音乐和舞蹈中,这个画面永远刻在我的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