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难始末(第8/10页)
“知道了,这个月的连载,你还没写完吧?”一条语气明快地说道,“用深夜的扫除逃避?”
“……求你了。”
我像对跳蚤一样郑重恳求,可话没传到一条的耳朵里。她脚步轻快(小腿肚没有一处伤痕)地消失在厨房。“我给你冲杯咖啡吧。”
我已经没有力气再说一遍“求求你回去吧”。
我径直走出家,一条把屋里的空气全都吸走了,再待下去很快就会窒息。我坐电梯下了楼,晃晃悠悠走在夜路上。离满月只剩下三天了,月亮圆圆地坐在头顶。没有地方去,又不能回家,我只能胡乱在附近走。夏季的黑暗湿润而稀薄。
在自动售货机买了香烟,靠在电线杆上吸。被路灯照着的自己的影子很孤独,但好像又很滑稽,像个不良中学生。一刹那,我觉得非常孤单,接连吸了四支烟。
马路对面的公用电话映入眼帘,我忽然很想听听敦也的声音。那声音虽然粗野,但绝不干涩,温暖洪亮。
推开折叠门进了电话亭,插入卡按下号码。这个时间,敦也也许在看电视,小口喝着金汤力。敦也很喜欢深夜播放的节目,比如文化人关于政治的讨论或五十年前的电影,他说那让人平和,可以很放松。我不懂,但是喜欢看观看这些节目的敦也。当然,我也一边喝着金汤力。多么平和,可以很放松。
按下四个数字时我忽然烦了,停下手,放下话筒。伴随着嘈杂的声音,电话卡被吐了出来。只在这种无处可去的时候才打电话,我觉得自己太自私太无耻,真的很无耻!
出了电话亭,抬头仰望月亮,轻轻叹了口气。敦也到底喜欢我什么地方呢?
回到公寓,一条已经不在了。
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翌日清晨房间里也没有方便过的痕迹。我已经预料到一半了,然而还是失望透顶。要是不喜欢厕所,那地板也好,椅子上和床上都可以啊。哪儿都行,要是能在哪儿方便的话……多简单的事,小婴儿都会。我也好好给威士忌喝水了,并且把她关在家里。但她一整晚都没屈从于尿意。
“你太倔了!”
我说,那是快哭出来的声音。你的厕所在外面哦,一开始我是这么教她的。在房间里方便的话,我可饶不了你。
威士忌在窗旁来来回回,喵喵叫得很吵。
“傻猫!”
我抽泣着打开阳台的窗,目送着威士忌飞奔而去。旁边房间的阳台上开着盆栽的牵牛花。素雅的红色映入眼帘,那红色轻轻地膨胀开,化成泪水不停流下。我蹲下身,双手覆在脸上,如发泄般痛哭。喉咙和胸口发出的声音犹如哮喘的孩子喘不上气。
我以为我喜欢猫。究竟为何会有这种误解?对猫抱有的(我以为的)感情如此简单、如此轻而易举就崩溃了。这种程度的感情,真的只是这种程度的。
进了房间,寂静无声。拜每日扫除和洗衣所赐,客厅里十分干净,但因为撒了太多杀虫剂地板有些黏,我孤零零站在那里,思考着威士忌一整晚都在这儿想什么。对忽然降临在身上的灾难,她是怎么想的呢?难道聪明的她已经醒悟到跟主人相亲相爱的生活不过是梦幻,一切都是错觉了吗?明白了我对她的感情不是没了,而是一开始就不存在?
进到厨房,冰箱门上贴着便签。
“没问题,今日子一定可以写出来。”
空白处画着笑脸。我彻底意兴阑珊。多么奇妙的留言啊!没问题,今日子一定可以写出来。没问题,今日子一定可以写出来。没问题,今日子……
无论是作为编辑还是朋友,这一定都是她发自内心的讯息。但对我而言,却连爬在邻家窗台上牵牛花花盆边的蚂蚁那样大小的意义都没有。留言贴上的文字,一个一个宛如象形字,只是匪夷所思又罕见的符号。自从被跳蚤叮过后,我的周围就附上了一层膜。工作啦一条啦,都是膜以外的事。
从冰箱里拿出牛奶,往杯里倒了一半喝下。冰冷的液体落入喉咙和胃,我闭上眼睛确认着这种感觉。我觉得只有牛奶是可以信赖的现实。在膜的内侧,牛奶仍是现实。我以为我喜欢一条,她温柔、漂亮又优秀,我们彼此惺惺相惜。把空杯子放到桌上,我用手背擦了下嘴,肩膀轻轻放松下来。不过说起来,我从很久以前起就看不上她穿的衣服。杯子内侧隐隐留着白色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