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第4/5页)

我离开演讲台,退了回去。

观众们如潮水般站起身来,疯狂地鼓掌。我看到许多老人都流下了眼泪,这才猛然意识到:这些都是她挽救过的那些人的家属。每一个归家的男人都创造了一个家庭:更多的人之所以能够来到这个世上都是因为一个勇敢的女孩和她的父亲,还有他们的朋友。

活动结束后,我陷入了一片感激之声、回忆和照片形成的漩涡之中。宴会厅里的每一个人都想亲自向我表示感谢,告诉我伊莎贝尔和我的父亲对于他们来说有多么大的意义。某一时刻,于连站到了我的身边,充当起了类似保镖的角色。我听见他说:“看起来我们有很多可聊的事情。”我点了点头,挽着他的手臂向前走去。我尽力扮演着妹妹的使节,为她收集着她值得的所有感谢。

就在我们快要穿过人群时——此刻,围观的人群已经愈发稀少了,大家纷纷走向了吧台——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对我说了一句:“你好,薇安妮。”

即便时隔多年,我还是认出了他的双眼。盖坦。他的个子比我记忆中矮了一些,肩膀微微有些弯曲,晒黑的脸庞因为天气和岁月的缘故长满了深深的皱纹。他留着一头几乎齐肩的长发,发色如栀子花般雪白,但我在任何地方都能一眼认出他来。

“薇安妮。”他说道,“我想让你见见我的女儿。”他伸手从背后牵过一个颇具古典气质的漂亮女孩。她穿着别致的黑色紧身上衣,脖子上还围了一条充满生气的粉色丝巾。她朝我走了过来,像朋友一样对我露出了微笑。

“我叫伊莎贝尔。”她说。

我重重地倚在了于连的手上,猜测盖坦是否知道这样小小的纪念对伊莎贝尔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当然知道了。

他靠过来亲吻了我的两侧脸颊,对我耳语道:“我一生都深爱着她。”然后他便撤回了身子。

我们又聊了几分钟,没有谈到什么实在的话题。他很快便离开了。

我一下子感觉疲惫不堪,筋疲力尽。我松开儿子霸道的手,穿过人群,走到静谧的阳台上,步入了夜色之中。巴黎圣母院亮起了灯光,光辉照亮了塞纳河黑色的水波。我能够听到河水轻拍着石头的声音和系艇索的吱嘎声。

于连跟上来站到我的身旁。

“所以,”他说道,“你的妹妹——我的姨妈——曾被关进过德国人的集中营里,因为她开辟了一条挽救坠机飞行员的路线。而且这条路线意味着她要去翻越比利牛斯山?”

这个故事从他的口中讲出来充满了英雄主义的味道。

“我为什么从没有听说过这些?不仅是从你的嘴里?索菲也从没有提起过一个字。见鬼,我甚至不知道人们可以翻山逃走,也不知道这世上居然还有专为反抗纳粹的女性建立的集中营。”

“男人们都很会讲故事。”我说。这是对他提出的问题最真实、最简单的答案。“女人则会带着故事生活下去。对于我们来说,这是一场影子战争。战争结束时,没有人为我们游行,史书里也没有我们的奖章或记载。我们在战争中的所作所为都是情非得已。战争结束之后,我们拾起碎片,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也许这就是我犯下的另一个错误——允许她被人遗忘。也许我们本就该提起这件事情。”

“所以伊莎贝尔离家去营救飞行员,父亲成了战俘,你一个人和索菲被留在了家里。”我知道他已经对我刮目相看,猜测着自己对我到底还有多少未知的事情,“你在战争里做了些什么,妈妈?”

“继续活着。”我低声答道。承认这一点时,我对女儿的想念已经有些难以忍受,因为事实的真相是,我们活下来了。彼此在一起,克服了重重困难。

“那不可能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当然。”听到承认的话语这么轻易就从我的嘴边溜了出来,我吃了一惊。

突然,我们望向了彼此,儿子和母亲。他用外科医生洞悉一切的目光凝视着我,没有错过我身上的任何一个细节——不管是我新添的皱纹,还是我微微加速的心跳,以及凹陷的喉咙里涌动的脉搏。

他抚摩着我的脸,温柔地笑了。我的儿子。

“你觉得过去会改变我对你的看法?真的是这样吗,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