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第4/6页)
等她醒过来时,周围变得十分安静,卡车停止了移动。某个地方,一声哨音响了起来。
卡车的帆布帘子被人从侧面掀开了。一束光涌进了卡车的后面,亮得伊莎贝尔除了靠向自己的人影之外什么也看不见。那些人高声叫喊着:“快点,快点!”
她被拖出卡车,像一袋垃圾一样被丢在鹅卵石街道上。站台边停靠着四辆空的家畜运输车厢,前三辆紧紧关着,第四辆的大门则是敞开的——里面挤满了妇女和儿童。噪音震耳欲聋——尖叫声、号哭声、狗吠声、士兵的叫喊声、哨声,还有等待中的火车发出的呜呜声。
一个纳粹把伊莎贝尔推进人群,每一次她停下脚步便会推她一把,直到最后一节车厢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把她抱了起来,丢进了车厢里。她踉跄着跌入人群中,差点摔倒。幸好其他人的身体帮助她站住了脚。人群还在不断地拥上来,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哭泣着紧紧攥着自己孩子的手,试图在人群找一块六英寸见方的地方立足。
铁栏杆遮挡住了窗户。在角落里,伊莎贝尔看到了一个水桶。
那里就是他们的厕所。
行李箱被堆在角落里的一堆干草垛上。
拖着那只每迈一步就疼痛难忍的脚,伊莎贝尔推开幽咽哭泣的妇女和她们尖叫着的孩子,来到了车厢的最里面。在一个角落里,她看到一个孤零零站在那里的女人,目空一切地将双臂抱在胸前,粗糙的灰色长发上盖着一块黑色的头巾。
巴比诺夫人笑了,瘀青的脸上露出了棕色的牙齿。看到自己的朋友,如释重负的伊莎贝尔几乎哭了出来。
“巴比诺夫人。”伊莎贝尔低语着,紧紧地抱住自己的朋友。
“我觉得你是时候叫我米舍利娜了。”她的朋友答道。她穿着一条过长的男裤和一件法兰绒工装衬衫,她触摸着伊莎贝尔破损、瘀青而又流血的脸颊,“他们对你做了些什么?”
“最恶毒的招数。”她说道,试图找回自己的态度。
“我觉得这还不是最恶毒的。”米舍利娜让这句话沉淀了一会儿,朝着穿着长靴的脚边的那个水桶扬起了头。随着人群的移动,地板抖动了起来,震得桶里的灰水不断从边缘处溢了出来。一把裂开的长柄木勺靠在水桶的一边。“喝点吧,趁桶里还有水。”她说。
伊莎贝尔用木勺盛了一勺散发着恶臭的水,强忍着恶心咽下了一口。她站在那里,递了满满一勺给米舍利娜,对方一饮而尽,还用袖子的背面擦了擦湿润的嘴唇。
“情况还会变得更糟糕的。”米舍利娜说。
“我很抱歉把你牵扯了进来。”伊莎贝尔说。
“你没有把我牵扯进任何事情里,朱丽叶特。”米舍利娜回答,“是我自愿加入的。”
哨声再一次响了起来。车门梆的一声关上了,把所有人都笼罩在了黑暗之中。随着螺栓被人拧上的声音,他们被锁在车厢里,火车颠簸着向前驶去。人们跌到彼此的身上,摔倒了。婴儿尖叫着,孩子们也呜咽了起来。有人在桶里小便,在汗臭和恐惧的气味中又加入了些许的尿骚味儿。
米舍利娜用一只手搂住了伊莎贝尔,两个女人爬到干草垛的顶端坐在了一起。
“我是伊莎贝尔·罗西尼奥尔。”她低声说着,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吞噬在了黑暗之中。如果她即将死在这趟火车上,她想要某人能够知道她是谁。
米舍利娜叹了一口气,“你是于连和玛德琳的女儿。”
“你从一开始就看出来了吗?”
“是的。你有着你父亲的眼睛和你母亲的脾气。”
“他被枪决了。”她答道,“他承认自己是夜莺。”
米舍利娜牵起了她的手。“他当然会这么做了。某一天,等你也做了母亲,你会明白的。我记得自己曾经认为你的父母不太般配——安静聪明的于连和你那有着铮铮铁骨的活泼母亲。我觉得他们没有任何共同之处,但现在我知道爱情多半是这个样子的。是战争,你知道的,它像碾压一支香烟那样摧毁了他,无法挽回。她试图拯救他,很努力,很努力。”
“她去世的时候……”
“是的。他没有打起精神,反倒开始酗酒,任由自己堕落下去。可他变成的那个男人并不是本来的那个他。”米舍利娜说,“某些故事注定不会拥有幸福的结局,即便是爱情故事,也许尤其是爱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