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6/7页)
她能够听到他在写些什么,那是他的钢笔在粗糙的纸张上摩擦的声音。他会不时地咒骂两句,然后又归于平静(毫无疑问,那个时候他肯定是在喝酒)。紧接着传来了酒瓶——或是拳头——重重地砸在桌面上的声音。
伊莎贝尔为上床睡觉做好了准备,在头发上绑好了卷发夹,洗干净脸,还刷了牙。在返回卧室的路上,她听到父亲又开始咒骂了——这一次的声音更加响亮,可能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于是她迅速躲进了自己的房间,砰地关上了身后的门。
“我无法忍受有人在我旁边逗留。”
这句话真正的意思显然是在说自己无法与她共处一室。
有趣的是,去年结束女子精修学校的学习之后,她在被驱逐到乡下之前与他同住的那几个星期里竟然从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准确地说,那时的他们从未坐在一起好好地吃过一顿饭,或是进行过一段意味深长、足以让人刻骨铭心的对话。他们曾在书店里肩并肩地工作过。难道她是如此可悲地感激他的出现,以至于忽略了他的沉默?
好吧,她现在注意到了。
他用力地捶着她的房门,吓得她小声叫了一嗓子。
“我要出门上班去了。”她的父亲隔着门说道,“定量配给卡在桌子上,我给你留了一百法郎,尽量多领点东西回来。”
她听到他的脚步声在木头门厅里回响了起来,步伐沉重得足以撼动墙壁。紧接着,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再见。”伊莎贝尔嘟囔着,内心却被他的语气刺痛了。
就在这时,她想起来了。
就是今天。
她掀起被单,跳下床铺,来不及开灯便穿上了衣服。她已经设计好了自己的装扮:一条浅褐色的连衣裙、一顶黑色的贝雷帽、一双白手套以及她最后的一双黑色无带露跟轻便女鞋。可悲的是,她没有长筒袜可穿。
她在客厅的镜子里端详着自己,试图挑剔一些,可她眼中看到的不过是一个穿着单调连衣裙的平凡女孩,手里还拿着一个黑色的手包。
她再一次打开自己的手包,低头凝视着里面如吊床一般的丝绸内衬。她在衬套上割开了一条小小的裂缝,在里面塞了一个厚厚的信封。打开手包,里面看上去空空如也。即便她遭到了阻拦(这是不可能的——她为什么会被拦住呢?一个穿着午餐外出服的十九岁女孩?),除了她的证件、定量配给卡券、身份证、居住证和通行证,他们在她的手包里什么也找不到——里面没有一样是她不应该携带的东西。
上午十点,她离开了公寓。走出大楼,迎着灿烂而又炙热的阳光,她骑上了自己的蓝色自行车,朝着码头骑去。
当她到达里沃利街时,看到路面上挤满了黑色的轿车、两边绑着油箱的绿色军用卡车和骑兵。周围也有一些巴黎人,他们有的在沿着人行道步行,有的在允许骑行的为数不多的几条街上踩着自行车的脚踏板,有的则站在沿街一直延伸下去的食物领取队伍中。他们脸上挫败的表情十分引人注意,快步经过德国人身旁时也不会与他们进行眼神接触。在马克西姆餐厅著名的红色雨棚下面,她看到一群纳粹高官正在门口等位。到处都流传着这样的传闻,说法国最好的肉制品和农产品全都被直接送进了马克西姆餐厅,用于招待高官。
紧接着,她看到了法国喜剧院入口附近的铸铁长椅。
伊莎贝尔按下自行车的刹车,在一阵颠簸中猛地停了下来,然后一只脚迈下了踏板。当她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那只脚踝上时,感觉自己微微有些扭伤。第一次,她的兴奋之情在恐惧的作用下显得格外强烈。
她的手包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显而易见——她的掌心和头顶那顶毡帽的边缘都被汗水浸透了。
振作起来。
她是一位信使,不是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的女学生。她愿意接受这样的风险。
看到她站在那里,一个女人朝着长椅走了过来,背对着伊莎贝尔坐了下来。
一个女人,她并没有料到自己的联络人竟然是个女人。不过,这倒是让她莫名感觉到些许的安慰。
她冷静地深深吸了一口气,推着自行车穿过车水马龙的人行横道,经过了几个减价售卖围巾和小装饰品的凉亭,来到了长椅旁边。一坐下来,她就开口说出了他们教给她的那句话,“你觉得我今天会需要一把雨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