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第5/7页)

总之,当晚九点左右,我们渡河到先斗町。先斗町和祇园不同,它是沿河的一条长街,跨越多个街区。人们依据它的形状,称它为“鳗鱼之床”。那晚秋意微寒,但正次郎的宴会还是设在户外的一条木敞廊上,下面用桩子撑在水面上。我们走进玻璃门时,没人特别注意我们。敞廊上点着纸灯,颇有情调,对岸一家酒店的灯火映着泛金的河水。正次郎正坐在中间,用他抑扬顿挫的声音讲故事,大家都在听着。你真该看看初桃见到我们的表情,她脸一下子耷拉下来了。我不禁想到前一天我手里拿过的一只烂梨,在欢笑的脸庞中,初桃的神情就像一块难看的淤肿。

豆叶走过去跪在初桃旁边的垫子上,我觉得这是个大胆的举动。我走在敞廊的另一头,跪在一个慈眉善目的老者身边,他原来是筝乐演奏家橘花善作,我还藏有他嘎吱作响的老唱片。我那晚发现,橘花是个盲人。我本想抛开此行目的,好好与他倾谈一番,因为他是个有趣而亲切的人。但我们还没说上话,大家突然就大笑起来。

正次郎极具模仿才能。他的身材纤细如柳枝,手指修长,举止轻缓,一张长脸可以做出各种奇形怪状的表情。他扮成猴子,足以让猴群以为他是真的猴子。那时候他正在模仿他背后的一名大约五十岁的艺伎。他嘴唇噘起,眼波流动,摆出种种女子的腔调,像极了她,弄得我不知道该大笑出声,还是该惊讶地捂住嘴。我见过正次郎的舞台表演,但这个更好。

橘花靠近我低声说:“他在干什么?”

“他在模仿他边上的一个老艺伎。”

“啊,”橘花说,“那是栎原。”接着他用手背拍了拍我,确定我在听他说话。“南座剧院的院长,”他说,又在桌子下面伸出他的小指,别人都看不到。在日本,你知道,举起小指的意思是“男朋友”或“女朋友”。橘花告诉我的是,那个名叫栎原的老艺伎是剧院院长的情妇。其实院长也在那里,比谁都笑得响亮。

过了一会,正次郎表演到一半的时候,他用一根手指伸进了鼻孔。大家都哈哈大笑,你简直能觉得敞廊都震动起来了。我一时没有明白,原来挖鼻孔正是栎原的一个招牌动作。她看到后,满脸通红,举起一只和服衣袖遮住了脸,而喝多了酒的正次郎甚至把这个动作也模仿了。大家含蓄地笑起来,只有初桃似乎觉得是真的好笑,因为正次郎这样做已经超越界限,有点过分了。最后剧院院长说:“好了,好了,正次郎先生,留点力气明天表演吧!不管怎么说,你不知道你身边正坐着祇园最好的舞蹈家之一吗?我提议我们请她跳支舞。”

当然,院长说的是豆叶。

“老天,不要吧。现在我不想看什么舞蹈。”正次郎说。我后来渐渐明白,他是说他要成为公众焦点。“再说,我正高兴着呢。”

“正次郎先生,我们不能放过看有名的豆叶的机会。”院长说,这次一点幽默感都没有了。几个艺伎随声附和,正次郎终于同意邀请豆叶跳舞,但他像个小男孩似的一脸不悦。我已经看到初桃不高兴了。她又给正次郎斟酒,他也给她斟酒。他们长久地对视了一会,像是在说他们的宴会被搅了。

女仆取来三味线,一名艺伎调了调弦,准备伴奏。过了几分钟,豆叶站到茶屋布景前,表演了几个小片断。几乎人人都认为豆叶漂亮,但极少有人认为她比初桃更漂亮,所以我很难说是什么吸引了正次郎的目光。或许是由于他喝多了清酒,或许是豆叶出众的舞姿,毕竟正次郎自己也是个舞蹈家,不管怎样,豆叶回到桌边时,正次郎似乎非常喜欢她,请她坐在自己身边。她坐下来时,他为她斟了杯酒,把背对着初桃,仿佛她只是另一个心存仰慕之情的学徒罢了。

呵,初桃的嘴僵硬了,眼睛眯得只有平常一半大小。至于豆叶,我从未见她这样恣意地调情。她的声音清亮柔和,目光从他的胸口扫到脸,又扫回胸口。她不时用指尖抚摸脖颈底端,好似觉得那里有块红斑一样。其实并没有红斑,但她做得像真的一样,别人若不细看就不会知道。然后有个艺伎问正次郎是否收到巴吉鲁先生的来信。

“巴吉鲁先生,”正次郎用他那种戏剧化的腔调说道,“已经把我抛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