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九章(第5/5页)
“再见。”皮埃尔说,他把她轻轻搂住,最后看了她一眼就转过背。
他穿过门。她看着他消失了,步伐敏捷,过于坚定,让人猜到他紧张的表情。她也转过身。两个女人和她同时转身,她们的脸部一下子变得委靡不振了,其中之一开始哭泣。弗朗索瓦丝振作起精神,向出口走去。哭是无益的,她会白白抽噎几小时,因为她总是会剩有同样多的眼泪要流淌。在巴黎不寻常的寂静中,她迈着规律的步伐、旅行的步伐大步流星地走了。现在,在任何地方,尚看不到不幸的存在,它既不存在于温暖的空气中、金色的树叶丛中,也不存在于来自中央菜场的新鲜蔬菜味儿中。只要她继续往前走,不幸永远难以觉察,但是她感到如果她什么时候止步不前,那么周围存在的阴险的东西就将涌向她心间,使她的心爆裂。
她穿过夏特莱广场,走上圣米歇尔大街。人们抽干了卢森堡公园池塘中的水,塘底暴露无遗,斑斑点点如同沼泽地。弗朗索瓦丝在瓦万街上买了一份报纸。还必须等很长时间才可去敲格扎维埃尔的门,弗朗索瓦丝决定在多莫咖啡馆坐一坐。她不怎么为格扎维埃尔担心,但是她很高兴早上有某件固定的事情可做了。
她走进咖啡馆,血液突然涌向脸颊。在靠窗户的一张桌子旁,她看见一个金黄色的脑袋和一张棕色的脸。她踌躇不前,但是后退太晚了,热尔贝和格扎维埃尔已经看见她。她是如此无精打采、精疲力竭,因此当她走近他们桌子的时候,她神经质地打了个颤。
“您好吗?”她一边抓住格扎维埃尔的手一边对她说。
“我很好。”格扎维埃尔用知心的口气说。她盯视着弗朗索瓦丝。“您样子很疲劳。”
“我刚陪拉布鲁斯去赶火车。”弗朗索瓦丝说,“我睡得很少。”
她的心突突地跳。好几个星期以来,格扎维埃尔除了是思维中形成的一个模糊形象外别无所存。现在她猛然在眼前复活,穿着一条尚未见过的印有小花的蓝色裙子,头发比记忆中更加金黄,嘴唇的轮廓她已经忘却,正张开着露出不熟悉的微笑。她没有变成一个温顺的幽灵,还得再度迎战这个有血有肉的现实存在。
“而我,我散了一夜步。”格扎维埃尔说,“真美,这些漆黑的街道。好像是世界的末日。”
她同热尔贝一起度过了这些时光。对他来说也一样,她重新成为一个可触摸的存在物,他内心是如何迎接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露。
“当咖啡馆都关掉的时候,就更糟了。”
“是的,这是很凄凉的。”格扎维埃尔说。她的眼睛炯炯发光。“您认为真的会遭轰炸?”
“也许。”弗朗索瓦丝说。
“半夜里听到呼啸声,看到人们像老鼠一样四面八方逃跑该是多了不起啊。”
弗朗索瓦丝勉强笑了笑,格扎维埃尔故意装得像孩子一样,这令她不快。
“人们会强迫您躲到地窖里去。”她说。
“哼!我不下去。”格扎维埃尔说。
短暂的沉默。
“一会儿见。”弗朗索瓦丝说,“您只要在这儿找我就行,我坐到里面去。”
“一会儿见。”
弗朗索瓦丝坐在一张桌前,点上了一支烟。她的手在发抖,她对自己的极度慌乱感到惊奇。想必是最后几个小时的紧张情绪一旦松懈就使她处于瘫软的状态。她感到自己被抛向变化莫测、无根无基、摇晃不定的空间,自身失去了任何依靠。她早已平静地接受了这样的想法:过一种枯燥乏味、担惊受怕的生活。但是格扎维埃尔的存在始终在她生活圈子以外威胁着她,她恐惧地意识到,这是旧日的那种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