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二章(第4/13页)

“现在这种时候,订计划好像不可思议。”弗朗索瓦丝说,“我们已经习惯了过一天算一天。”

“然而你从来也没有充分地相信过战争会爆发。”皮埃尔说着又笑了笑,“看来现在局势几乎还是平静的,因此你不必立刻就开始担忧。”

“我对局势没有确定的想法,”弗朗索瓦丝说,“但是未来却完全被堵住了。”

得过且过的状况并不完全是战争造成的,但是这无关紧要。她已经满足于能这样模棱两可地表述见解;很久以来,她已经不再那么坦诚了。

“真是这样,我们不知不觉地开始过一天算一天地生活了,”皮埃尔说,“几乎所有的人都如此,我想,甚至最乐观的人。”

“这使一切都枯竭了,”弗朗索瓦丝说,“事物不再有任何延续性。”

“嗨!我不这样认为。”皮埃尔神情专注地说,“相反,当事物周围存在着种种威胁的情况下,我觉得反而使它们更可贵了。”

“而我认为一切都是徒劳的。”弗朗索瓦丝说,“怎么对你说呢?以前,我从事一切工作的时候,我有被目标紧紧咬住的感觉,比如我的小说,它存在着,它要求我写。现在,写就是堆砌一页页稿纸。”

她把一堆她已剥出虾肉的小虾壳推开。那位具有神圣不可侵犯的头发的年轻妇女现在孤单单地对着两个空杯子,她失去了生气勃勃的神态,若有所思地在嘴唇上涂着口红。

“问题在于人们要从自己正做的事情中摆脱出来,”皮埃尔说,“而我觉得这倒使生活丰富多彩了。”

“当然。”弗朗索瓦丝微笑着说,“即使在战时,你还能找到丰富自己生活的办法。”

“但是你们怎么愿意发生这样的事情?”格扎维埃尔突然插嘴,她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神态,“人们毕竟不会愚蠢到想互相残杀。”

“可没人去征求他们的意见。”弗朗索瓦丝说。

“这毕竟是很多人决定的,他们不会都是疯子。”格扎维埃尔带着敌意的蔑视说。

关于战争或政治的谈话因为无益和无聊总是使她很恼怒。但弗朗索瓦丝还是对她那挑衅的口吻惊诧不已。

“他们不是疯子,但是他们无法控制局面。”皮埃尔说,“社会,这是架奇怪的机器,谁都主宰不了它。”

“怎么!我不理解人们会任凭这架机器把自己压死。”格扎维埃尔说。

“您希望人们怎么办?”弗朗索瓦丝问。

“不要像羊一样低头。”格扎维埃尔说。

“那应该参加一个政党。”弗朗索瓦丝说。

格扎维埃尔打断了她。

“上帝啊!我可不想弄脏自己的手。”

“那您将是一只羊。”皮埃尔说,“这是一回事。您只能以社会的方式与社会斗争。”

“总而言之,”格扎维埃尔说,她怒形于色,“如果我是个男人,人家来找我的时候,我决不走。”

“您讨不着便宜。”弗朗索瓦丝说,“人家将派两个宪兵把您带走。如果您坚持不走,人家将让您贴墙站着把您枪毙。”

格扎维埃尔神态冷漠地撇了撇嘴。

“确实如此,看来您很怕死。”她说。

怀着这样深的恶意进行推论,格扎维埃尔肯定是怒不可遏了。弗朗索瓦丝记起这次是专程为她而出来的,她完全弄不清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误。她痛苦地看了一眼格扎维埃尔,这是一张散发芳香、充满温情的脸,是什么样的有毒思想使它骤然变了样?这些思想在丝一般头发的掩盖下,在顽固的小额头里恶性地膨胀着,弗朗索瓦丝失去了招架之力。她爱格扎维埃尔,她不再能忍受她的仇恨。

“您刚才说任意被人残杀是令人愤慨的。”她说。

“但是如果故意去死就不是一回事了。”格扎维埃尔说。

“为了不被残杀而自杀,这不是故意去死。”弗朗索瓦丝说。

“总之,我宁愿自杀。”格扎维埃尔说。她又心不在焉地、懒洋洋地补充道:“再说,有其他办法,总是可以逃跑吧。”

“这不那么容易,您知道。”皮埃尔说。

格扎维埃尔的目光变得柔和了,她向皮埃尔讨好地笑了一下。

“如果可能的话,您会逃跑吗?”她问。

“不会,”皮埃尔说,“有千万条理由。首先,那就得永远放弃回到法国,而在这里有我的戏剧、我的观众,在这里我的事业有它的意义和有机会留下它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