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八章(第11/21页)

“胖老太太突然变成一只气球,她的裙子卷起来成了气球吊篮,她在空中飞翔着。”

她正在讲她在鲁昂集市上看到的木偶戏。

“而我在帕莱尔姆看过人家演出《愤怒的罗兰》。”弗朗索瓦丝说。

她没有继续往下说,因为她没有叙述的愿望。那是在一条很小的街上,在一个卖葡萄的小商店旁,皮埃尔向店主买了一大串黏糊糊的麝香葡萄。一个座位五个苏,场子里只有孩子。长凳的宽度刚刚够坐上他们的小屁股。幕间休息时,有一个家伙手托一个放着几杯清水的盘子走来走去。卖一个苏一杯,然后他又坐回舞台边的一条长凳上。他手中捏着一根长长的竿子,演出中重重地抽打出声的孩子。墙上贴着几幅叙述罗兰故事的埃皮纳勒[1]图片。木偶绝妙无比,穿着骑士的盔甲显得又挺又直。弗朗索瓦丝闭上眼睛。仅仅过去两年,可好像已经是史前的事了。现在一切都变得那么复杂:感情、生活、欧洲。而这些对她无关紧要,因为她像一个沉船后的遇难者被动地随波逐流,然而天涯到处有暗礁。她在一片灰色洋面上漂泊,展开在她周围的是含沥青和硫磺的水域,她仰浮于水面,无所思、无所惧、无所求。她又睁开眼睛。

谈话中断了,格扎维埃尔看着自己的脚,热尔贝则忧虑重重地端详着那盆杜鹃花。

“最近您在搞什么?”他终于开口。

“梅里美的《机遇》。”格扎维埃尔说。

她始终未下决心在皮埃尔面前通过她这场戏。

“您呢?”她问。

“《变幻莫测的玛丽亚娜》中的八行诗,但这只是为了陪康塞蒂排练台词。”

又是一阵沉默。格扎维埃尔忿忿地噘起嘴。

“康塞蒂演玛丽亚娜出色吗?”

“我不认为这对她是件有趣的事。”热尔贝说。

“她很庸俗。”格扎维埃尔说。

两人都不作声了,显得很尴尬。

热尔贝把头一甩,头发都甩到后面去了。

“您知道吗?我也许要在多米尼克·奥里奥尔的夜总会演出一场木偶戏。这会很了不起的,因为看来夜总会开张以来很顺利。”

“伊丽莎白和我谈起过。”弗朗索瓦丝说。

“是她给我介绍的。在夜总会里她指手画脚。”

他又高兴又反感地把手放在嘴上:

“啊,可她现在装出一副了不起的样子,这真不可想象!”

“她钱很多,有关她,别人谈起过一些。这使她的生活发生了变化。”弗朗索瓦丝说,“她现在打扮得时髦极了。”

“我不喜欢她的那副打扮。”热尔贝说,明显地表现出带有偏见。

在那里,在巴黎,每天的生活都不雷同,想到此觉得很奇怪。那里发生很多事,日新月异,千变万化。但是所有这些远离此地的动荡不安、令人眼花缭乱的纷乱事物在弗朗索瓦丝心中唤不起任何激情。

“我五点得赶到茹尔·夏普兰路,”热尔贝说,“我必须走了。”

他看了看格扎维埃尔。

“那么,您跟我去吗?否则,夏诺不会放弃角色。”

“我去。”格扎维埃尔说。她穿上风衣,并精心地在下巴底下系上围巾。

“您还会在这里住很长时间吗?”热尔贝问。

“一个星期,我希望。”弗朗索瓦丝说,“然后我将回家。”

“再见,明天见。”格扎维埃尔冷冷地说。

“明天见。”弗朗索瓦丝说。

她向热尔贝笑了笑,而他用手敬了个小小的礼以示告别。他打开房门,神色不安地先于格扎维埃尔走了出去,他大概在思考能对她谈些什么。弗朗索瓦丝向后倒到枕头上,想到热尔贝对她充满友情,心里乐滋滋的。当然,他对拉布鲁斯的感情远远超出对她的友情,但这是一种他真正给予她的个人好感。而她也非常爱他。无法想象比这种毫无需求、永远充实的友谊更令人愉快的关系了。她闭上眼睛,感到身心安适。疗养好几年……即使这个念头也不使她反感。过一会儿,她将知分晓:她已准备好迎接任何判决。

门轻轻地打开了。

“你好吗?”皮埃尔说。

弗朗索瓦丝顿时精神抖擞,皮埃尔的来临带给她的远不止快乐。只有在他面前,冷漠的平静感才无影无踪。

“我越来越好了。”她边说边握住皮埃尔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