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四章(第3/11页)
“我在工作,”伊丽莎白说,“您该来看看我的画。”
她喜欢彩排的那些夜晚。这也许很幼稚,但和那些作家们、艺术家们握手,可从中领略到莫大的喜悦。她总是需要一种愉快友好的场合以便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正在作画时,人们感觉不到自己是个画家,这是不讨好的、使人气馁的工作;而在此地,她是拉布鲁斯的亲妹妹,是一位成功在望的青年艺术家。她对以赞赏的目光看着她的莫罗微笑了一下,他总是显出有些爱上了她的样子。从前,她曾经常和弗朗索瓦丝一起到多莫咖啡馆看望一些无前途的初学者,一些一事无成的人,那时她无限羡慕地瞪大眼睛打量弗朗索瓦丝,这是一位精明强干、和蔼可亲的年轻女性,她悠然自得地与一群来访者交谈。
“您好吗?”巴蒂埃说,他穿了一套深色西服,很漂亮。“至少,这里的门看得很严。”他幽默地补充道。
“这个查票员检查所有被邀请者,好像他们都是坏人。”苏珊娜说,“他把我们每人的邀请信在手里翻来覆去足有五分钟。”
她长得很美,穿一身黑,很典雅,但她显然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妇女,人们不能设想克洛德与她还有性关系。
“不得不注意些。”伊丽莎白说,“看这个家伙,把鼻子贴在玻璃窗上,广场上有一大群这样的人,他们试着从别人那里弄到邀请信,我们把他们叫做‘燕子’。”
“一个生动别致的名字。”苏珊娜说。她很有礼貌地笑了笑,又转向巴蒂埃,“我想应该进去了,您说呢?”
伊丽莎白随他们走了进去,她在大厅尽头站了一会儿。克洛德帮助苏珊娜脱掉貂皮斗篷,在她身旁坐下,她俯身靠着他,把手放在他胳臂上。伊丽莎白顿时心如刀绞。她还记得十二月的一个夜晚,她欣喜若狂、得意扬扬地走在大街上,因为克洛德对她说:“我爱的是你。”回家睡觉前,她买了一大束玫瑰花。他爱她,但任何变化都未发生,他的爱情藏在了心底。所有眼睛都能看到这只放在他胳臂上的手,所有眼睛都不感意外地接受这只手在那里找到了它理所当然的位置。这是一种正式的关系、实际的关系,甚至也许是人们能够确信无疑的唯一现实。而我们的爱情,为谁存在!此时,她甚至不相信有爱情存在,哪里都不存在。
“我受够了!”她想,她预感整个晚上将处于痛苦之中:发热打颤、两手出汗、脑袋嗡嗡直叫。对此,她事先就已感到厌烦。
“你好。”她向弗朗索瓦丝打招呼,“你真美!”
今晚她确实很美,头发上插着一把大梳子,裙子上闪烁着构思独特的绣花。众人的目光都转向她,而她似乎没有觉察到。作为这位光彩照人、娴静安详的年轻妇女的朋友是一件快乐的事。
“你也很美。”弗朗索瓦丝说,“你穿这条裙子多合适。”
“是一条旧裙子。”伊丽莎白说。
她坐在弗朗索瓦丝右边。左边是格扎维埃尔,穿着她那条蓝色小裙子很不起眼。伊丽莎白用手指捻了捻自己的裙料,拥有的东西少而精始终是她的原则。
“如果我有钱,我就善于打扮。”她想。她看了看衣着讲究的苏珊娜的背影,内心痛苦稍有减轻。苏珊娜生来是个牺牲品,不管克洛德怎样对待她,她都甘心忍受;而我们,我们是另一种人:我们刚强、自由,有自己的生活。至于爱情折磨,伊丽莎白是出于宽宏大量才没有加以拒绝,但是她不需要克洛德,她不是老太婆。我将沉稳而坚决地对他说:我考虑过了,克洛德,你看,我认为我们应该把我们的关系放在另一个水平上。
“你看见马尔尚和萨尔特雷尔了吗?”弗朗索瓦丝问道,“在第三排左边。萨尔特雷尔已经在咳嗽,正拭目以待。卡斯蒂埃正等着幕开,以便拿出他的痰罐,你知道他总是随身带着痰罐,一个非常精致的小匣子。”
伊丽莎白看了一眼那几位评论家,但她此刻无心取乐。显然,弗朗索瓦丝全身心关注的是戏的成功,很自然,从她那里指望不上任何救助。
灯光暗了,三下金属敲击声在一片寂静中回响。伊丽莎白浑身瘫软。“如果我能被剧情吸引住就好了。”她想,但她对剧情了如指掌。布景很漂亮,服装也很美,我确信,如果我来搞,至少也同样出色,但皮埃尔像所有亲人一样,从来不重视自己家庭的成员。必须让他看到我的画,但却不知道是我画的。我不善于套交情;真有趣,对他们总是要采取蒙蔽的手法才行。如果皮埃尔不是把我当作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妹妹来看待,在克洛德眼里,我本可以是一个重要而危险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