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四章(第2/11页)

“让娜·哈伯雷确实不同凡响。”

我们和皮埃尔都把她们称作薄纱女人,人们不能为变成这样的人而拼命。她跳下出租车,在旅馆前面呆立了片刻。令人恼火的是每当走近弗朗索瓦丝生活的地方,她从来都抑制不住心跳。灰色的墙面已有一些剥落,和许多其他旅馆一样,这是一个很蹩脚的旅馆,然而弗朗索瓦丝有足够的钱为自己租一套漂亮的工作间。她推开了门。

“我可以上楼去米凯尔小姐的房间吗?”

楼层服务员递给她一把钥匙,她爬上楼梯,同时隐约闻到一股卷心菜味,她感受到了弗朗索瓦丝的生活氛围。但是对弗朗索瓦丝来说,卷心菜味和踏楼梯的噼啪响声不包含任何奥秘,她在这里进进出出,甚至对她所处的这个环境不屑一顾,而这环境却因伊丽莎白的强烈好奇心而走样了。

“应该想象成是我每天回到了家里。”伊丽莎白一边想一边把钥匙伸进锁孔内开锁。她在房间门口站住,这是一间简陋的房间,糊着印有大花的灰墙纸,所有椅子上都摊着衣服,办公桌上是一堆书和纸。伊丽莎白闭上了眼睛,她现在是弗朗索瓦丝,正由剧场回到家,脑袋里想着明天的排练。她又睁开双眼,盥洗盆上方有一块布告牌,上写:

各位住户请注意,

不要在十点以后出声,

不要在盥洗盆内洗衣服。

伊丽莎白看了一眼长沙发、带镜柜以及摆在壁炉上的拿破仑半身像,雕像旁还有一瓶科隆香水、一些刷子和几双长袜。她又一次闭上和睁开眼睛:不可能习惯这个房间,这是个陌生房间,这是显而易见、无法挽回的。

伊丽莎白走到镜子前面,弗朗索瓦丝的脸曾无数次映现在里面,此时她看到了自己的脸。她两颊炽热,无论如何应该仍穿那身灰套裙的,显然她穿着它很得体。现在对这副怪模样已无计可施,这就是今晚每人印象中最终带走的她的形象。她抓起一瓶洗甲水和一瓶指甲油,在办公桌前坐下。

莎士比亚的剧本打开着,翻在弗朗索瓦丝在猛然推开扶手椅前正念到的那一页。她把室内便袍扔在床上,衣服上无规则的皱褶留下了她不修边幅的痕迹:袖笼仍然鼓鼓的,好像里面藏着鬼魂似的胳臂。这些乱扔的物件使弗朗索瓦丝的形象比现实中存在的她更难以容忍。当弗朗索瓦丝在她身边时,伊丽莎白感受到一种宁静:弗朗索瓦丝不显露她的真面目,至少在她亲切地微笑时,真面目便荡然无存。在这里,弗朗索瓦丝的真面目留下了痕迹,而这痕迹是不可捉摸的。当弗朗索瓦丝坐在这张办公桌前时,当她独守空房时,皮埃尔所爱的这个女人还剩下什么?她的幸福、她那默默的傲气、她的冷酷变成了什么?

伊丽莎白把写满笔记的纸张和沾墨水迹的计划草稿拿到跟前。弗朗索瓦丝的思想因涂涂改改和字迹潦草而缺乏明确性,但是出自她之手的字迹本身以及那些涂改仍证明她的存在是不可磨灭的。伊丽莎白粗暴地推开那些文稿,她真愚蠢,她既不能变成弗朗索瓦丝,又不能消灭她。

“时间,给我时间。”她热切地思索着,“总有一天我也会让人刮目相看的。”

很多小汽车停在小广场上。伊丽莎白以艺术家的眼光扫视了一眼剧院的黄色外表,透过光秃的树枝依稀可见它在闪闪发亮,这些墨黑色的树枝构成的线条在灯火辉煌的背景上衬托出来,真是美极了。这是一个可与令我们惊叹不已的夏特莱剧院和盖特歌剧院媲美的真正剧院。想到全巴黎正在谈论的名演员、大导演就是皮埃尔,毕竟是令人兴奋的。散发出香水味儿的喧闹群众在大厅内推推搡搡是为了看到他,而我们不像别人那样孩子气,我们曾向他发誓,我们会出名,我对他总是充满信心。“但这是真正严肃的事,”她着了迷似的想,“是严肃的、确凿的事:今晚是在舞台上彩排,皮埃尔·拉布鲁斯演尤利乌斯·恺撒。”

伊丽莎白试图像一个普通巴黎人那样说出这句话,并突然想:“这是我哥哥。”但却难以成功。这是令人烦恼的,就这样在你周围潜藏着一大堆愉快的事,而这些乐事你却永远难以占为己有。

“您现在怎么啦?”卢文斯基问道,“我们再也看不见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