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5年1月21日(第8/10页)
杰尔夫太太尖叫起来,她说我会伤到自己!我会割到喉咙!她连连尖叫,刀刃一滑。我感到手指上冒出了血,流过冰冷的皮肤,温暖异常。我感觉到颈圈终于松开。我把它扔到地上,它在地毯上抖了一下,呈S状。
我丢下刀,在桌子旁抽搐,撞到了木桌,震动了爸爸的钢笔和铅笔。杰尔夫太太再次不安地走来,抓住我的手,用手绢压在我流血的颈部。
“普赖尔小姐,”她说,“我想您病得很重。让我把瓦伊格斯小姐叫来,瓦伊格斯小姐会安慰您的。她会安慰我们俩的!只要把瓦伊格斯小姐叫来,听听她怎么说……”
她继续叨叨那个名字:瓦伊格斯小姐,瓦伊格斯小姐——那名字像要把我一劈为二。我又想到放在枕头上的塞利娜的头发,想到我的挂坠盒,是我睡觉时从我的屋子里拿出去的。
我不停颤抖,桌上又有东西翻倒。我说:“她们为什么要那样做啊,杰尔夫太太?她们为什么要那样做啊,那么处心积虑!”
我想到香橙花,想到夹在日记里的颈圈。
想到日记,我写下所有秘密,所有激情,所有爱,所有我们远走高飞的细枝末节的日记……
桌子不再抖动了,我捂住嘴,“不,噢,杰尔夫太太,不要,不要啊!”
她又来扶我,但我推开她,跌跌撞撞地走出房间,走到寂静昏暗的大厅里。我喊:“瓦伊格斯!”骇人的嘶哑的喊声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回响,被更加骇人的寂静盖住。我摇铃,扯断了线绳。我走到楼梯旁的门前,对漆黑的地下室喊。我走回大厅,杰尔夫太太惊恐地看着我,沾着血的手帕在空中发颤。我上楼,去客厅,再去母亲的房间,去普莉丝的房间,瓦伊格斯!瓦伊格斯!
没有回答,除去我刺耳的喘息、沉重踉跄的脚步,没有任何声音。
最后我来到自己的房间,门开着。她走得那么匆忙,忘了把门关上。
她拿走了所有东西,除了书。她把书从箱子里搬出去,随意地堆在地毯上。本来放书的地方,她塞进的是我衣帽间里的东西。她带走了裙子、大衣、帽子、靴子、手套、胸针——那些也许能让她装成淑女的东西,那些她在这里抚摸过的东西,那些她清洗、熨烫、折叠,收拾得一丝不苟、井井有条的东西。当然,还有我给塞利娜买的衣服、钱、船票,以及印着玛格丽特·普赖尔和玛丽安·爱丽的名字的护照。
她甚至拿走了那束头发,那束我梳顺的,预备盘在塞利娜头上来掩盖监狱短发的头发。她只留下了这本日记。她放得整整齐齐,没在封皮上留下一个手印。就像一个好仆人拿走菜谱,把夹着菜谱的本子原封不动地留下一样。
瓦伊格斯。我又念了遍这个名字,我吐出这个名字,它就像我体内的毒药,在我体内升腾,把我的身体熏得发黑。瓦伊格斯。对我而言,她是谁啊?我甚至想不起她的长相,她的神色,她的举止。我过去不知道,现在也说不出,她的发型是什么样的,她的瞳孔是什么颜色的,她的嘴型是怎样的弧度……我只知道她相貌平平,甚至还不如我。但我必须认识到,她把塞利娜从我身边夺走了。我必须认识到,塞利娜的眼泪,是为她而流的。
我必须认识到,塞利娜夺走了我的生命,为的是可以和瓦伊格斯共同生活!
现在我知道了。我之前是不知道的。我本来以为她欺骗了我,她定是抓住了逼迫塞利娜这么做的吊诡把柄。我依然以为,塞利娜爱的是我。所以当我从房间里走出,我没有去杰尔夫太太等着的一楼大厅,相反,我沿着狭窄的阁楼楼梯,朝仆人寝室走去。我不记得上一次爬这段楼梯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也许,我很小的时候爬过。我记得有个女仆逮着我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拧痛了我,把我弄哭。之后,这里的楼梯就让我心慌。我曾对普莉丝说,有只妖怪住在楼顶,仆人回房,不是去睡觉,而是去给他做工。
我踩在咯吱作响的楼梯上,仿佛重回童年。我想,如果她在那儿呢?如果她回来了,发现了我呢?
当然她不在上面。她的房间很冷,很空——我一开始想,这里可能是人能够想到的最空旷的房间了:空无一物,就像米尔班克的囚室,这个房间让“空无一物”成了一种实质的存在、一种肌理、一种气味。四面的墙是无色的,光秃秃的地板上只有一条破旧不堪的地毯。墙边的架子上有一个洗脸盆和一只暗淡的水壶,床上发黄的被褥胡乱地堆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