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8(第5/8页)
那天早晨我发现了这个事实。我本该早就意识到的,从那些我在姬蒂身旁唱的歌里面。
这真是个残酷的笑话。我这么多次穿着男装在伦敦的各个舞台上昂首阔步,现在竟然会害怕走在大街上,只因我是个女孩!如果我是个男孩就好了,我可怜巴巴地想。只要我是个男孩……
我吃了一惊,然后坐起来。我想起在斯坦福希尔时姬蒂说过,她说我太像个男孩了。我想起我穿着裤子摆姿势时邓迪太太的反应:她太像了。我当时穿的那套衣服——沃尔特在新年前夜给我的蓝色哔叽西服还在我的床下,和其他我从不列颠剧院拿回来的演出服一起被塞在水手包里。我滑下床垫,倒出包里的衣服,让它们一股脑儿地铺在地板上。它们摆在我身旁,在这个褪色的房间里鲜艳帅气得不可思议:我以往生活中所有的形状和质感,音乐厅的味道和旋律,我旧日的激情,全都在这些衣服的缝线和褶皱里。
有那么一会儿我坐在那儿发抖,害怕被回忆占据,再次哭泣。我几乎想把这些衣服塞回包里,但还是深吸一口气,用手擦了擦眼睛。我把手放在胸前,放在给我力量的沉重和黑暗之上。
我捡起那件蓝色哔叽西服抖了抖。衣服皱得厉害,但是因为一直放在包里,并没有损坏。我穿上它试了试,又穿了件衬衣,打了条领带。我清瘦不少,裤子在我的腰上晃荡。我的屁股变窄了,胸也比以往小了。唯一有损我男孩形象的是那件愚蠢的锥形外套,不过我发现外套的衣褶是缝进去的,并没有剪掉。壁炉架上有一把我切面包用的刀,我拿起它把那些针脚拆掉了。外套立刻恢复了原先的男子气概。再整一整头发,穿上一双合适的男鞋,任何人——哪怕是姬蒂——在街上看到我也不可能看出我是个女孩。
在我实施这个大胆的计划之前,还有两三个障碍需要克服。首先,我要再次熟悉这个城市。我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在法灵顿和圣保罗的街道四处游走,才习惯了马路的熙熙攘攘,男人们看我的时候我也不再觉得难受了。然后还有个问题——如果我真的要穿着演出服在街上走,我应该在哪里换衣服。我不想全天候当男孩,也不想离开贝斯特太太的房子。然而我可以想象到,如果有一天我穿着裤子出现在贝斯特太太面前,她会是什么表情。她一定会觉得我疯了,可能会叫来医生或是警察。她肯定会把我撵出去,让我无家可归。我一点也不想那样。
我需要一个远离史密斯菲尔德的地方,实际上,我需要一个更衣室。但到目前为止我还不知道有这种地方出租。我想干草市场的妓女是在皮卡迪利的公厕里换衣服的——她们在洗手池前化妆,在厕所门前挂上“使用中”的牌子,在里面换上浮艳的衣裙。这个方法不错,但是我没法模仿,如果有人看到我从女洗手间穿着哔叽丝绒西装、戴着礼帽出来,那一定会破坏我的计划。
最后我还是从伦敦西区的妓女身上找到了答案。我开始每天漫步到苏荷区,注意到那里有很多写着“钟点房”的房子。一开始我还天真地想,有谁会在那里睡一个小时呢?随后我才明白,没人会在里面睡觉,妓女们把她们的客人带进去,他们会躺下,但不是睡觉。一天,我站在贝里克街路口的一个咖啡摊前,看着一家钟点房的旅馆大门。有男男女女陆续踏进门槛,没有一个人注意他们,除了斜着眼坐在门口凳子上收钱的老妇人——收完客人钱、递给客人钥匙以后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我想哪怕是童话剧里的马被妓女牵着缰绳拉进来了——只要马付了硬币——也不会有人停下来多看一眼。
因此,几天以后,我把演出服放在包里,跑到这个旅馆开房。老妇人看了看我,阴森地笑了笑。然后我给了她钱,她塞给我一把钥匙,点头让我走进她身后黑暗的走廊。钥匙黏糊糊的,我那个房间的门把手也是黏糊糊的,实际上,整个房间真是糟透了,又潮湿又难闻,墙薄得像纸一样,在打开包换衣服的时候,我听到了楼上楼下还有隔壁的各种声音——呻吟、拍打、笑声,还有床垫的摇晃声。
我换衣服的动作很快,伴随着一声声呻吟和笑声,我的勇气变得愈发稀薄。但是当我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这镜子上有一道裂缝,裂缝里还残留着血迹——当我最终看到自己的样子,我笑了,我知道自己的计划错不了。我从房东的厨房里借来一把熨斗,把套装上的褶皱都熨平了,还用缝纫剪子把头发给修剪了一下——这会儿我用唾沫把头发捋了捋。我把裙子和钱包放在椅子上,走出门,把门锁上。我这颗重生的黑暗之心一直跳得很快,像一个闹钟。如我所料,当我从台阶上那个老鸨旁边走过,她几乎没有抬眼,于是我略带犹豫地走向贝里克街。每当有人看我,我就心惊肉跳,我等着有人突然叫嚷起来:“一个女孩!有个女孩,穿着男孩的衣服!”但是没有人看我,他们的目光越过我,落向我身后的姑娘。没有人叫喊,于是我挺直身子。在圣路加教堂,有个男人的手推车碰到了我,他说:“没事吧,小伙子?”还有留着卷曲刘海的女人把手放在我胳膊上,头靠着我说:“帅哥,挺精神的啊,我知道个好地方,你想不想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