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12(第6/15页)

那妇人仍在看我,我的手垂了下来。

“我不信,”我说,“我母亲?她叫什么字?你告诉我。”

她神色狡黠起来。“我是知道的,”她说,“不过我不会就这么说出来。不过,我告诉你头一个字母,是M,就跟你名字的首字母一样。我再告诉你第二个字母,是A,哎呀,也跟你的一样!下一个字母就开始有分别了,那是一个R……”

她是知道的,我知道她知道。她怎么做到的呢?我端详着她的脸——她的眼,她的唇。看起来有几分眼熟。这是怎么回事?她究竟是谁?

“保姆,”我说,“你曾经是个保姆——”

她却摇头,几乎笑了。“哦,我为什么要当过保姆?”

“你什么都不知道,原来!”我说,“你不知道我是在疯人院出生的!”

“是吗?”她立刻回答说,“你为什么这么说?”

“你觉得我会不记得自己的家?”

“我觉得,你会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住过的地方,唉,我们都记得,但这并不是说,我们是在那个地方出生的。”

“我是,我知道。”我说。

“他们这么跟你说的,我估计。”

“我舅舅家里每一个仆人都知道!”

“可能也是别人跟他们说的。这就证明事情是真的吗?也许行,也许不行。”

她一边说着这话,一边从盥洗架旁走到了床边,缓慢地,沉重地坐下。她看着理查德。她用手摸着自己的耳垂,用故作轻松的口吻说,“你那房间还行吧,绅士?”我现在终于猜到,这是他们这个贼窝里对他的昵称,“你房间还行吧?”他点点头。她又看着我,“我们留着那间房,”她继续用那种轻松、友好,却又危险的语气说,“留着给绅士来的时候躺一宿。我跟你说,那是间高高的、僻静的房间。那房间啊,什么事,什么花招都见识过。大伙都知道,来这房间的人都悄悄地进来。”——她做出吃惊的样子——“哎哟,就跟你来得一样啊!在这儿待上一天,两天,两礼拜,谁知道会待多久?就躲在那里面。可能是警察追查的汉子——你明白吧——所以进来不能被人知道,有汉子,有姑娘,有小孩,还有大家闺秀……”

说到最后这个,她停顿下来,拍拍身边的空位。“你不坐坐吗,姑娘?不乐意,嗯?那就再等等吧。”床上盖着毯子——彩色方块图案的毯子,织得粗糙,缝线也粗糙。她开始拔着毯子上的线头,仿佛心不在焉,“对了,刚才我说到哪儿了?”她看着我说道。

“说到大家闺秀。”理查德说。

她举起手,伸出手指,“说到大家闺秀,”她说,“没错。当然了,货真价实的大家闺秀来得很少,来的人脑子里都装着一堆事。我尤其记得其中有一个——啊,那是多久以前?十六年?十七年,还是十八年……?”她观察着我的脸,“我敢说,对你来说是很长的时间吧,宝贝。简直像一辈子那么长,是吧?你等着看,等你到了我这年纪,就会觉得日子一下子就流过去了,就像流过的泪水一样。”她动了一下,向后仰着头,深吸了一口气,有一点悲伤。她等待着,但我一动不动,我只觉得冷,谨慎地沉默着。于是她又讲下去。

“好了,就是这位小姐,”她说,“她比你现在大不了多少。她当时遇上难事了。她从波镇一个帮姑娘们摆平麻烦事儿的女人那里得到我的名字。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吧,宝贝?就是姑娘们每个月该麻烦那几天,麻烦却不来了。”她挥了挥手,做了个鬼脸,“我从来不干那个,那不是我的营生。我的想法是,生个孩子又不会让你死,你就生下来,卖了他。更好的法子是,你把他交给我,我帮你卖!——我是说,卖给那些需要孩子的人,要么是把孩子收来当仆人或学徒,要么真的收来当儿女。你知道吗,孩子,世上真有这样的人啊。还有干我这营生的,给他们供应孩子的,你知道不?”我再次沉默。她再次挥了挥手,“是啊,我说的这位小姐,在来找我之前她也不知道。可怜见的。波镇那女人本想帮她,但她拖得太晚了,只能继续怀下去。‘你丈夫呢?’收她进来之前我问她,‘你娘呢,你家里人呢?他们不会追来吧?’她说他们不会的。她说她没丈夫——这才是她的麻烦。她娘已经死了,她是从一个阔气的大庄园里跑出来的,离伦敦四十英里地呢——在泰晤士河上游,她说……”她点点头,眼睛却没离开我。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寒冷,“她爹和她哥在到处追查,那架势就像要杀了她。但是,她发誓,他们是找不到波镇来的。至于那个对她说了句我爱你,惹出这场大祸的男人嘛——唉,他有自己的老婆孩子,对她是糟蹋完就甩手走人了——男人可不都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