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麦卡锡(第5/8页)

那人四肢着地,手上戴着褐色手套(褐色手套,这又是一个错误,琼西想,这家伙干脆在背上贴一个朝我开枪的牌子好了),双手趴在已经渐渐变白的地上。接着,那人一边慢慢爬起来,一边烦躁而不解地大声说着什么。琼西起初没有意识到那人在哭。

“哎呀天啊,哎呀天啊。”那人咕哝着,艰难地站起身来。他两腿有些打颤,像是喝醉了。琼西知道,到森林里来的人,那些在一周或周末的时间里离家在外的男人,常常会犯下各种各样的小错误,而早上十点钟喝酒则是最常见的错误之一。不过琼西认为这家伙并没有醉,他说不出原因,只是一种感 觉。

“哎呀天啊,哎呀天啊,哎呀天啊。”然后,当他抬腿走动时,嘴里说的又是:“下雪了。这会儿又下雪了。求求你上帝,哎呀上帝,这会儿又下雪了,哎呀天 啊。”

他开始的那几步走得歪歪倒倒。琼西正在想自己的感觉错了,那家伙的确是喝多了,没想到那人又不那么踉跄了,步子渐渐平稳。他用手在右边脸上挠了几 下。

他走到瞭望棚的正下方,一时间,他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顶橘红色帽子所形成的圆圈,圆圈的两侧是褐色的肩膀。他的声音传了上来,带着抽抽搭搭的哭声,说得最多的是哎呀天啊,偶尔夹杂着几声哎呀上帝或这会儿又下雪 了。

琼西站在那儿,目送着这家伙先是消失在瞭望棚的正下方,然后又在另一边出现。他不知不觉地转动身子,眼睛紧盯着这个步履艰难的人——他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把猎枪垂到一边,甚至还不慌不忙地把枪栓推回原 位。

琼西没有喊他,而且明白自己为什么不喊:纯粹的负罪感。他害怕下面那人朝他看上一眼,就会从他的眼神中看清目前的情形——即使是透过满眼的泪水和越来越大的雪花,那人也能看出琼西一直在上面拿枪对着他,看出琼西差点儿朝他开了 枪。

从树底下走出二十来步之后,那人停了下来,只是站在那儿,戴着手套的右手搭在眉头上,为眼睛挡雪。琼西意识到那人已经看到了“墙洞”。可能明白自己真的找到了一条路。那哎呀天啊和哎呀上帝的声音止住了,那家伙就像是在一艘大船的甲板上似的,拔腿摇摇晃晃地朝有发电机响声的地方跑去。在那幢宽敞的木屋之上,一缕缕轻烟正从烟囱上升起,顷刻便消失在大雪中。琼西可以听见那人朝木屋吃力地跑去时的短促呼 吸。

琼西把枪挎在肩膀上(他并没有想到那人可能会造成什么威胁,当时还没有想到;他只是不想把猎枪留在外面任风雪吹打,因为这是一杆好枪),然后开始顺着钉在树干上的木阶梯爬下来。他的髋骨有些发僵,等他爬到树底下时,那个险些让他开枪击中的家伙已经差不多一路跑到了木屋门口……当然,木屋的门没有锁。在这样的地方,谁也不会锁门。

5

“墙洞”的门口有一块花岗岩石板,权充门前的露台,在离那儿只剩下十步左右时,那个穿褐色外套和戴橘红色帽子的家伙又一次摔倒。他的帽子飞了出去,露出头上那汗津津的、稀稀拉拉的褐色头发。有一会儿时间,他单腿跪在地上,低着头。琼西可以听见他艰难而急促的呼 吸。

那人捡起帽子,刚刚把它戴在头上时,琼西喊了一 声。

那人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踉跄着转过身子。琼西乍一看去,只见那人长着一张很长的脸,差不多就是人们常说的“马脸”。琼西走近前去,步履稍稍有点蹒跚,但并不跛(这就好,因为脚下的地面已经变得很滑了),这时他又发现,那家伙的脸根本就算不上特别长——他只是惊魂未定,而且看上去脸色非常非常苍白。他脸上挠过的那块红印十分显眼。看到琼西急匆匆地朝他走来,他一下子如释重负。想到自己刚才站在树上的瞭望棚上,担心这家伙会看透自己的眼神,琼西几乎要忍俊不禁。这家伙可不会看脸色,而且,对琼西从哪儿来以及刚才在干些什么显然也毫不关心。看他那副神态,似乎恨不得要张开双臂抱住琼西的脖子,再在琼西的脸上狠狠亲上几 口。

“感谢上帝!”那人叫道。他朝琼西伸出一只手,踩着新铺上的一层薄雪,轻一脚重一脚地朝琼西走来。“哎呀呀,感谢上帝,我迷路了,我从昨天起就在森林里迷路了,我以为我会死在这儿。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