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疑情(第11/14页)

沈槐终于开口了:“大人,您认为杨霖并非谢岚?”

狄仁杰苦涩地笑了笑:“其实不论是或不是,我都没有足够的证据,只能说是一种感觉吧。问题在于,这折扇绝不会无缘无故地到杨霖的手中,应有人处心积虑地安排,才会那样凑巧地出现在老夫面前。所以不论杨霖是否谢岚,操纵这整件事的人,一定和谢岚有最密切的关系,或者就是谢岚本人!”

狄仁杰停下来,还是想等一等沈槐的回应,可惜除了沉重的呼吸,屋内再无其他声响。巨大的凄怆连连冲击心房,狄仁杰有些晕眩,他以手扶案,半倚在搁着素心寒兰的几旁,用最恳切的语气说:“对于老夫来说,假如谢岚还活着,那么不管他对老夫有着如何深重的敌意,老夫都可以理解可以接受,他策划杨霖的事件,或者是有所图谋,或者是为了报复。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怪他。只要他肯相认。即使不肯相认也没关系,命运对他已经太不公平,老夫怎忍心再去严逼……我唯一希望的是,谢岚不要因为仇恨蒙蔽了良知,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那样老夫会痛心不已,死不瞑目的!”

话音落下,狄仁杰眼巴巴地盯着沈槐低垂的脑袋,刚刚说出的这番话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羸弱的感觉迅速侵蚀四肢百骸,他无望地意识到:自己已衰老到了这样的地步,难以再应付命运加倍的追索,然而,他,会放过自己吗?

过了好一会儿,沈槐才觉得耳郭中的嗡嗡声淡去。几种截然不同的想法和情绪在他的脑中疯狂搅动,令他头痛欲裂。但是有一个念头正在变得异乎寻常的清晰,凸显在他混乱的脑海中,那就是:必须赶紧抽身,越快越好,趁狄仁杰还在困惑、还在试探、还在摇摆,否则等他发现了全部的真相,自己恐怕会死无葬身之地!所幸他沈槐现在有了退路,虽然也很凶险,但那个小美人儿他还是有把握的……

沈槐终于把头抬起来了,他镇定、甚至带着点儿无赖地迎向狄仁杰的目光:“大人,如果您没别的事情,沈槐告退了。”

狄仁杰怔了怔:“也好,也好。我这里没事,你去吧。”沈槐走到门口又停住脚步,狄仁杰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便慈祥地问,“沈槐,还有什么想说的?”

“是。”沈槐神色中的无赖更加明显,“大人,盂兰盆节那夜您和卑职谈的话,不知道事情进展如何?卑职何时会去羽林卫?大人早点知会卑职,卑职也好做些准备。”

狄仁杰又是一怔,少顷,才沉声道:“此事老夫已在安排,待会试发榜之后应该有些进展。怎么了,那么着急想要离开老夫?”沈槐不答话,只对狄仁杰抱了抱拳,转身就要跨出门槛,狄仁杰又叫住他,“对了,沈槐啊,你那堂妹最近可好?景晖回来了,他曾蒙阿珺姑娘的照料,一直在老夫面前提起。过几日老夫想设个家宴,你、我和景晖,再请上阿珺姑娘,也向她当面道个谢。”

沈槐捏紧拳头,想了想道:“大人,阿珺这几天身体微恙,不便出门。您和景晖兄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家宴过些日子再说,您看可以吗?”

“哦,当然没关系,等阿珺姑娘合适时再说吧。”

掌灯时分,袁从英在高达的陪伴下,来到裴素云的小院。乌质勒在裴素云他们逃离后的第二天就报告了庭州官府,自此官府便派人来贴了封条。最初几天还有些百姓来此指指点点,或欲叫嚣闹事,但因有官府派兵把守,又似乎有人暗中周旋,很快寻仇的百姓们也销声匿迹。裴家小院从此变得萧落而宁静,仿佛被所有人遗弃了。

袁从英打发走了高达,就独自来到小院后部被烧毁的冬青树林前。借着熹微的天光,他头一次看清了这个原本隐藏在云杉树和院墙后面的附院,大得出乎他的预料。原本一直以为裴素云家的后院紧邻的是一片树林,现在终于知道高大密实的云杉树丛深处,所掩盖的就是矮沙冬青围绕而成的伊柏泰暗道和机关图。当然,如今这片冬青林被烧得只剩下焦黑的地面,周边的云杉也是几许残枝挂着枯叶,在日渐凛冽的秋风中可怜地摆动。

袁从英向这片焦土走近了几步,蹲下来仔细察看。庭州又恢复了干燥的气候,这段时间再无雨水,因此地上的脚印保留得十分完整。在入口这端,乱七八糟的脚印垒了好几重,勉强可以辨别出绝大部分是官兵的靴底印,再往里足迹越来越少。他慢慢撑起身,跟踪着足迹一路走去,发现这些足迹的主人倒是极其细致地搜索了整个冬青林的残骸,很明显,他们并不是官兵。袁从英的嘴角边牵出一抹冷笑,不是官兵,也肯定不是一味想着报仇的百姓,而是另外一拨带着明显目的之人——还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