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乔唯之章 只有想活下去的人,活下去才对(第6/8页)
外套在打架时弄丢了,我被冻得浑身发抖,山猫和海怪没心没肺地打着呼噜睡了过去,只剩下大左和我还醒着,我们俩裹着一床薄饼似的棉被坐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后背贴着冰凉的墙壁。
“有……还有烟吗?”嘴唇冻得硬邦邦的,口中直冒白气。
大左扭动肩膀摸了摸口袋,掏出一包瘪掉的骆驼:“哪,就一根了。”
从另一边口袋里,他摸出餐馆赠送的劣质打火机,将仅剩的一支香烟点燃,自己抽了一口,然后递给我:“欸,省着点抽。”
“都这会儿了,你他妈还这么抠门!”我照他腿上踹了一脚。
“你说……明早他们会放我们出去吗?”大左突然感性起来,讲话肉麻兮兮的。
“我哪知道!”我一边使劲吸着烟一边不停地抖着脚,好像这样才能让自己暖和一点,“那死胖子出手真重,打得我吸口气都浑身疼。”
“你以为我不疼?等出去削不死他们!”
不知道还出不出得去,我迷迷糊糊地想,只觉得不用等到天亮,自己就会被冻死在这里。到时候父亲领回去的就会是一具青紫色的尸体,脸上还挂着彩,一了百了,说不定他早就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到了后半夜,手和脚都烧得跟红炭一样,但还是觉得冷得要死。等大左睡着之后,我就把整张棉被彻底抢过来,紧紧裹住自己。我蜷缩在床的一角,睡意全无,每一次快要睡着的时候都会被一阵刺痛疼醒,翻来覆去折腾了一夜,可我果真是低估了自己顽强的生命力,我不但没有死,还第一次看见了日出。也不能说是真正的日出,晨光是透过拘留室上方的小窗照进来的,照在我的手指上,起初只是一缕,像剑一样刺破灰暗包裹的外壳,然后那外壳一点点被撕开,越来越多的暖意涌出来。怪不得有人会跑到很冷的山里去,专门等着看日出,我光是这样看看,都觉得心满意足了。我摇晃着大左叫他一起看,他眼皮都没抬一下,嘴里哼着:“干吗?有病吧你……”他大概早忘了自己是睡在拘留所里,只拽了一下被角,就又翻个身睡过去了,嘴角还幸福地流着口水。
父亲来接我的时候,一句话都没有说。他站在不远处用一种陌生的表情看着抱着肩膀哆哆嗦嗦等着签字的我,再用那种目光注视着我走向他。我本以为他会打我一顿,或者至少骂我几句,可他只是脱下身上的棉衣,披在我身上,皱了下眉头说:“穿上吧,外头冷。”
“用不着。”我一晃肩膀脱下来塞回他手里。
这是我们那天早上仅有的对话,回家的路上,父亲专注地握着方向盘,而我倒在汽车后排的座椅上迷迷瞪瞪地睡了一路。我梦见他打我,下手很重,打得我皮开肉绽的,可我就是不肯求饶,睡醒时才发现是一场梦,我没挨打,只是自己皮痒痒,不,应该说,皮疼。
以前,我不太相信这世上有什么鬼使神差之类说法的,但当我回到家,想换下脏衣服洗个热水澡,顺便盘算下今后该做点什么时,一张彩色印刷的名片就从牛仔裤后面的口袋里飘飘摇摇落在卫生间湿漉漉的地板上。
很久以后,我常常会想起那天清晨看到的日出,还有那张不小心掉落在地上的名片,这两样东西至少在向我证明着一件事,我还没有被这个世界遗弃,虽然它对我算不上好,但至少也不算坏。当时我并不懂,其实那天早上带给我温暖的还有一样东西,就是父亲的棉衣,我却狠心地将它推了回去。
在洗弟弟换下来的脏衣服时,我把父亲的旧背包也一并丢进洗衣机。我坐在地上靠着转动的洗衣机,听着滚筒发出的哗啦哗啦的声响,翻开背包里那本记事簿,到底父亲心里藏着怎样的秘密?我抑制不住胡思乱想着。
记事簿里塞着一张全家福的照片,就是滑雪场那张的缩小版,我从透明的封套里把照片抽出来,可就在这时,我发现了一件让我意想不到的事情——这件事发生得很突然,突然到我一下子都没有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就在那张全家福照片的后面还插着一张两人的合影,照片上是两个年轻的女人,其中一个是母亲,站在母亲旁边的另外一个,竟是死去的伊娜阿姨。她们站在一座码头边上,伊娜阿姨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而母亲依旧是悒悒不乐地沉着脸,我翻出外公过世那年母亲回乡时拍的照片,同样的一座码头出现在另外一张母亲的单人相片上面,就连身上穿的衣服也是一模一样的,我当下作了一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