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8/10页)

他穿上外衣,系上围巾,戴上那顶体面的帽子。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平放着的纸板行李箱缓缓竖立起来,提在手中。

他出门了。

前往伦敦西区这一路简直是场噩梦。

自行车自然是骑不得了,可就连步行也是对神经的极大考验。他脑海中无时无刻不在关注枕头里的那只棕色瓶子,脚底与人行道每碰撞一下,他都想象着一阵细微的震动传遍他的身体,通过手臂传递到箱子里。他脑海里仿佛看得到硝酸甘油的分子在他的手下震动得越来越快。

他从一个正在冲洗家门口人行道的妇女身边经过,便绕到马路上走了过去,以免在湿滑的石板路上滑倒。那妇女嘲笑道:“怕弄湿您的脚吧,公子哥儿?”

走到尤斯顿一家工厂门口时,一群学徒追赶一只足球从大门口涌了出来。费利克斯一动也不敢动,任由他们在自己身边奔来跑去,推搡着抢球。再后来,不知是谁一脚把球踢开了,这群学徒登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来去同样匆匆。

横穿尤斯顿路就是在与死神共舞。他在路沿上足足站了五分钟,才在川流不息的车流中等到了一个足够长的空当,几乎是一溜小跑穿过了马路。

在托特纳姆法院路,他走进了一家高级文具商店。店堂里寂静安详,四下无声。他轻轻地把手提箱放在柜台上。一位穿着晨礼服的店员招呼他:“我有什么能帮您吗,先生?”

“请给我一只信封。”

店员挑起了眉毛:“就一只吗,先生?”

“是的。”

“是要特殊品种吗,先生?”

“只要空白的,但质量要好。”

“我们有蓝色、象牙白、尼罗河绿、奶油色、米黄色……”

“白色。”

“好的,先生。”

“还要一张纸。”

“一张纸,先生。”

店里收了他三个便士。按他的行为准则,他更喜欢不付钱,直接逃掉,但现在箱子里装着炸弹,他不便逃跑。

查令十字街口熙熙攘攘,尽是赶着去商店和办公室上班的人。想走过这条街而不被人撞到,根本不可能。费利克斯在一个门口处站了一会儿,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办。最后他决定把箱子抱在怀里,以免被步履匆匆的人流撞到。

到了莱斯特广场,费利克斯在一家银行暂时落脚。他在顾客填写支票用的写字台旁边坐下,桌上的托盘里放着钢笔和墨水瓶。他把手提箱放在两脚之间的地板上,稍事休息。身着礼服大衣的银行职员手里拿着纸张,脚步轻缓地打人们身边走过。费利克斯拿起一支笔,在信封正面写上:

伦敦西区

河岸街

萨沃伊酒店

A.A.奥尔洛夫亲王

他将白纸对折,塞进了信封,只是为了给信封添些重量,他不想让人一看就知道信封是空的。他舔了一下封口处的胶条,把信封好。然后不大情愿地提起手提箱,离开了银行。

在特拉法加广场,他把手帕在喷泉的水池中浸湿,擦擦脸,凉快一下。

他穿过查令十字街车站,沿着堤岸往东走。滑铁卢桥附近有一群小乞丐靠在矮墙上玩耍,正朝河上的海鸥扔石子。费利克斯对其中一个看上去最聪明的小男孩说:

“你想不想要一个便士?”

“当然了,先生!”

“你的手干净吗?”

“当然了,先生!”小男孩伸出两只脏兮兮的小手。

还算说得过去,费利克斯心想,于是又问:“你知道萨沃伊酒店在哪里吗?”

“太知道啦!”

费利克斯估摸着这句话与“当然了,先生”的意思是一样的。他把信封和一个便士一起递给男孩,说:“慢慢地从一数到一百,然后把这封信送到酒店。明白了吗?”

“当然了,先生!”

费利克斯登上了通向大桥的台阶。桥上满是戴着圆顶礼帽的男人,他们打滑铁卢方向而来,在这里过桥。费利克斯加入了他们的行列。

他走进一家报刊商店,买了份《泰晤士报》。正要离开时,一个年轻人急匆匆地跑进门来。费利克斯伸出胳膊拦住那人,大喊一声:“看着点儿!”

年轻人惊讶地看着他。费利克斯往外走时,听见那人对店主说:“这人怎么神经兮兮的?”

“是个外国人。”店主说,接着费利克斯便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