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13/15页)
他想到了裘比利街上的那些年轻的犹太小混混,那些小伙子个个满腔怒火、争强斗狠。他们与父母那一辈人不同,他们拒绝在伦敦东区的血汗工厂里做奴隶似的工作,为贵族老爷缝制在萨维尔街[10]裁缝店里订购的西装。他们与父母那一辈人不同,拉比[11]那一套保守的说教他们全然置之不理。然而他们还没有拿定主意:解决自己面临的问题究竟应该靠政治变革还是靠暴力犯罪。
费利克斯打定了主意,他的最佳人选是内森·萨别林斯基。他二十来岁,相貌英俊,眉眼间带些斯拉夫人的特征,衬衣上总戴着又高又硬的衬领,身穿一件黄色马甲。费利克斯曾见过他在商业路[12]附近与赌徒为伍:看来他既拿得出钱买衣服,又拿得出钱去赌博。
费利克斯环视图书室,其他读者包括一位正在打瞌睡的老人、一个边读德语版的《资本论》边做笔记的衣着厚重的女人、一个举着放大镜凑近查看俄语报纸的立陶宛犹太人。费利克斯走出房间下了楼,他既没看见内森也没看见他的朋友。对他来说时辰尚早,费利克斯心想,若他有工作的话,一定是上夜班的。
费利克斯回到了邓斯坦公寓。他把剃刀、干净的内衣和换洗衬衫装进纸板糊的手提箱里,对鲁道夫·洛克尔的妻子米莉说:“我已经找到房子了。我今晚会回来向鲁道夫当面道谢。”他把手提箱绑在自行车后座上,骑车向西往伦敦市中心去,然后向北拐,朝卡姆登区骑去。他在那里找到了一条两侧尽是高庭阔院的街道,那些房子是为自命不凡的中产阶级家庭建造的,曾经富丽堂皇。新的铁路路线修建之后,那些家庭便搬到了终点站附近的市郊。在其中一幢房子里,费利克斯从一个名叫布丽吉特的爱尔兰女人那里租了一个幽暗破旧的房间。他向她预付了两个星期的租金,共十先令。
中午时分,他回到了斯特普尼,站在位于悉尼街的内森家门外。这房子是一排联排房屋中的一座,楼上楼下各有两个房间。前门大敞着,费利克斯走了进去。
迎面而来的喧哗声和气味仿佛给了他当头一棒。十二英尺见方的房间里有十五到二十个人,都在忙着缝制衣服:男人在用缝纫机,女人靠手工缝制,小孩则在熨烫做好的衣服。熨衣板上腾起的水汽与人的汗臭混合在一起。缝纫机嗒嗒作响,熨斗发出嘶嘶的声响,缝纫工人们则叽里咕噜地说着意第绪语。裁剪完毕的布料、等候缝制的布料堆满了每一寸地面。没有人抬头看一眼费利克斯,他们都在拼了命抓紧干活。
他问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人——一位年轻的姑娘,胸前的婴儿正在吃奶,她正在往一件夹克衫的袖口上钉纽扣。“内森在这里吗?”他说。
“楼上。”她手里的活一刻不停,说道。
费利克斯走出房间,爬上狭窄的楼梯。两个小卧室里各摆着四张床。大部分的床上都有人,大约是上夜班的人。他在后面一间卧室里找到了内森,他正坐在床沿上系衬衫的扣子。
内森看见了他,说:“费利克斯,你好[13]。”
“我想和你谈一谈。”费利克斯用意第绪语说。
“那就谈吧。”
“你出来。”
内森穿上外套,两人走出房门,来到悉尼街上。他们站在阳光下,紧挨着血汗工厂敞开的窗子,屋里的喧嚣掩盖了他们的谈话声。
“我父亲就是做这行的,”内森说,“一个女孩用缝纫机缝制一条裤子,他便付给她五便士——她要为此忙碌一小时。他再付三便士给负责裁剪、熨烫和缝扣子的女孩。然后他把裤子送到西区的裁缝店里,卖九便士。其中的利润——一便士——可以买一片面包。若他胆敢向西区的裁缝要十便士,他准会被人从店里赶出去,夹着缝纫机在街上揽活的犹太裁缝足有几十个,这份工作马上会交给另一个犹太裁缝去做。我可不愿过这样的生活。”
“就由于这个原因,你才成了无政府主义者吗?”
“这些人缝制的服装是全世界最精美的,可你看没看见,他们身上穿的又是什么?”
“怎样改变这种状况呢,靠暴力吗?”
“我认为是这样。”
“我就知道你是这样想的。内森,我需要一把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