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漫长一天的结束(第15/17页)
“这里很僻静,”她又充满戒心地加上一句,“总之,这里以前一直都是很僻静的。”
达格利什感觉受到了指责:“对不起,我不会再来这里了。”
“啊,我不是说你,只要你喜欢,可以再来。”她的声音虽然听起来很粗野,但显然充满了敬意。他们在令人意外的友好气氛中沉默地坐了一会儿。
木棚结实的墙包围着他们,将他们与咆哮的风声隔离开,留在这一片不自然的沉寂之中。屋内空气很冷,带着一股发霉的气息,还有刺鼻的木头味、煤油味和腐烂树叶味。达格利什看了看周围,这地方也很难说不舒适。墙角有一大捆草,有一把破旧的藤椅——式样和摩拉格蜷缩在上面的那张椅子相似——有一个倒放的包装箱,上面盖了一张油布,权当作桌子用。他勉强辨认出箱子上一个汽化油炉子的形状来。墙上的木架上放着一个白色铝制茶壶和两个大酒杯。他猜想园丁曾经把这个地方用作他辛勤劳动后舒适的休息所,同时也用作盆栽植物储藏室。在春夏之季,树林一片寂静,周遭有鸟儿在歌唱,达格利什想,那时,这里一定是一个舒适宜人的隐身之处。但现在是隆冬。他说:“原谅我的问题,在你自己的房间休息不是比这里更舒服、更隐秘吗?”
“南丁格尔大楼那边不舒适、暖和,常住职工宿舍里也一样,我喜欢这里。这里有一股我父亲份地【8】上茅屋的气味。天黑之后没人到这里来。他们都怕鬼。”
“你不怕吗?”
“我不信这些。”
达格利什想,这是一种绝对自信、坚定的怀疑主义。你不相信一个东西,因此它便不存在,你便不会受到幻想的折磨,享受到自信的报偿,即使这个报偿只是当你感到心烦时,对一所园中小屋无可争辩的占有。他发现这值得赞赏。他犹疑着是否应该盘问她苦恼的原因,或许还可以建议她去向总护士长倾诉。那狂野的哭号真的只是由比尔·贝利暴躁、愤慨的盘查引起的吗?贝利是一个好侦探,但在待人方面不够细腻。人是经不起批评的。每一个侦探,不管他如何老练、成熟,都知道与证人对抗极不明智。一旦发生了这种事,就很难从证人——通常情况下是一个女人——那里掏出任何有用的信息,即使这种反感的情绪部分来自潜意识。对于一桩谋杀案的调查是否成功,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人们是否愿意帮助你、愿意开口说话。比尔·贝利在对待摩拉格·史密斯时完全失败了,亚当·达格利什在这期间也失败了。
他回想起从贝利警察手中接过这桩案子时,贝利在那短短一小时中说过的话——关于那两个女仆的情况。
“她们俩都没有嫌疑。老的那一个,玛莎·柯林斯小姐已经在医院里干了40年,如果她有杀人的倾向,之前就该显露出来了。她主要关心的是卫生间消毒剂被人偷拿的事。她似乎把这看成是她自己的失职。大概她认为卫生间是她的责任范围,而杀人事件不是。年轻的那一个,摩拉格·史密斯,在我看来是半个白痴,固执起来就像一头行军中的骡子。我想,这样的事她干得出来,但即使要我的命,我也看不出她为什么要这么干。就我所知,希瑟·佩尔斯并没有去惹她。无论如何,她也没有这样干的时间。摩拉格在佩尔斯死的头一天才从大夫住处调到南丁格尔大楼。我推测她对这种调动不太高兴,但那也很难成为杀掉护士学生的动机。此外,这个姑娘是不怕吓的。她很固执,但不怕吓。如果是她干的,你怕是无法证明了。”
他们一语不发地坐着,达格利什不急于探听她的痛苦,怀疑她只怕遇事就要痛快地哭一场,对这种毫无理性的需求已经上瘾了。为了哭,她挑选了这个秘密的处所,即使物质上的隐私已经受到了侵犯,她却给予了自己保有情感上隐私的权利。他为人过于沉默寡言,对于打听他人情感没有兴趣。哭泣给了那么多好打听的人“安慰别人”的借口。他很少关心这种事。人类在他看来永远是有趣的,他们身上从来没有什么东西会让他感到意外,但他从不让自己卷入其中。他一点也不奇怪摩拉格为何喜欢这间茅屋,因为这间小屋有家的气息。
他渐渐能够听懂她咕哝声中混乱的意思了。她又回到述说她的悲苦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