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后记(第5/6页)
那么表面看来完全“正常”的科林和玛丽这边又是怎样的情况呢?与罗伯特的邂逅、被罗伯特半拉半拽到他的同性恋酒吧,特别是第二天半推半就地跟罗伯特回家以后,当他们再度回到旅馆两个人的世界里,他们惊讶地发现两人之间的性爱重又焕发出无穷的乐趣:“他们的做爱也让他们大吃一惊,因为那种巨大的、铺天盖地的快乐,那种尖锐的、几乎是痛苦的兴奋……简直就是七年前初识时他们体验到的那种激动。”一连四天他们就这么窝在旅馆的房间里几乎足不出户,尽情地享受性爱的刺激和欢愉。那么我们当然要问一句:他们重新享受到的性爱的刺激和欢愉是从哪儿来的?当然是来自罗伯特和卡罗琳这对陌生人显然不正常的性爱关系的刺激!(“只爱陌生人!”)他们原本太“正常”了,太“完满”了,而现在,原本只有一种“正常”的可能的性爱,一下子具有了无限的可能性和新鲜感!两个人虽说还没有将这些可能性身体力行,可是他们已经对“最疯狂的性爱”做好了心理准备:“他们在做爱的过程中,各自在对方的耳边喃喃低语着一些毫无来由、凭空杜撰的故事,能够使对方因无可救药的放任而呻吟而嗤笑的故事,使宛如中了蛊惑的听者甘愿献出终身的服从和屈辱的故事。玛丽喃喃念诵说她要买通一个外科医生,将科林的双臂和双腿全部截去。把他关在她家里的一个房间里,只把他用作性爱的工具,有时候也会把他借给朋友们享用。科林则为玛丽发明出一个巨大、错综的机器,用钢铁打造,漆成亮红色,以电力驱动;这机器有活塞和控制器,有绑带和标度盘,运转起来的时候发出低低的嗡鸣……玛丽一旦被绑到机器上……这个机器就会开始操她,不光是操她个几小时甚或几星期,而是经年累月地一刻不停,她后半辈子要一直挨操,一直操到她死,还不止,要一直操到科林或是他的律师把机器关掉为止。”如此一来,距离最后的付诸实施已经只有一步之遥,而且两人再也抵制不住亲身尝试一下的诱惑了。请注意:我们前面提到的玛丽半夜里从恶梦中惊醒,顿悟到科林竟然一直在被罗伯特偷拍,这一重大转折是发生在他们自愿前往罗伯特家之前的。在明确认识到科林至少是罗伯特的性欲对象之后,这一认识却并没有阻止他们主动再去寻找罗伯特可能提供的“陌生人的慰藉”,潜意识里毋宁说更加坚定了他们前去找寻新鲜刺激的欲望。从被人半拉半拽,到自己半推半就,科林和玛丽终于一心一意地投身于罗伯特和卡罗琳处心积虑为他们设下的陷阱。
由此看来,科林和玛丽与罗伯特和卡罗琳也就没有表面上看来的那么泾渭分明了,他们之间相互构成了强大的吸引力,强大到两对之间完全有可能互换的程度。再请注意一点:这四个主要人物的命名取的都是最为普通常用的名字,毫无特殊性,而且连个用以区分人物的姓氏都没有。作者的用意非常明显:除了暗示在这个具体的故事里面这两对人物互为表里、可以互换之外,同时也在强调这四个人物所代表的普遍意义。
四个主要人物里面最“有趣”的无疑就是科林,正如我们前面已经提到的,他是所有其他人物欲望直指的对象。他是个男人,是个极端漂亮(beautiful)的男人,不过他的漂亮是一种阴柔的美,几乎丝毫没有阳刚意味,他不是“英俊”,只是“漂亮”,是一种将男性与女性美集于一身的美的象征,在这一点上他跟《死于威尼斯》中的美少年塔齐奥殊无二致。小说中多次暗示、明说他身体与精神上的女性或者说中性气质。比如呈现在玛丽这个女性眼里的科林的形象,真是“精致优美”到了极点,在借玛丽的眼睛对科林的“精致优美”事无巨细地详尽描摹过一番之后,更以明确判断的语气点出:“他的头发纤细得很不自然,像是婴儿的,纯然黑色,打着卷儿披散在他纤瘦、女性般的脖颈上。”那么科林对自己的认识呢?他的精神气质又是如何?小说中明确写道:“科林说他一直以来就很羡慕女性的性高潮,而且他多次体验到他的阴囊和肛门之间生出的一种痛苦的空虚,几乎就是一种肉欲的感觉;他觉得这可能就近乎于女性的情欲了。”更重要的是,只要科林与罗伯特单独待在一起,他扮演的就是女性的角色,关键的一幕发生在罗伯特家的晚餐前,罗伯特打科林的那一拳。这是罗伯特有意迈出的试探的一步,看科林是否愿意接受两人中间被动承受的一方的角色,结果科林在一番挣扎之后默认了这一角色。试探成功之后罗伯特就更加肆无忌惮了,在科林和玛丽自投罗网之后,他公然撇下玛丽,提出要科林陪他到酒吧走一趟,而在前往酒吧路过的同性恋街区当中,罗伯特更是将科林当他的性伴侣公开展示,事后也毫不掩饰地告诉科林,他已经到处宣扬他是他的情人了。最明显的当然就是科林最后被罗伯特(以及卡罗琳)当作性玩具亵玩、杀害、奸淫的高潮一幕。“她(卡罗琳)把下嘴唇上的血迹都集中到食指上,然后把血涂抹在科林的嘴唇上。他并没有抗拒她。罗伯特的手仍放在他脖子根靠近咽喉的地方。卡罗琳又往手指尖上转移了更多她自己的血,直到把科林的嘴唇涂抹得猩红欲滴。然后,罗伯特用前臂紧紧压住科林的上胸,深深地吻在他的嘴唇上,他这样做的时候,卡罗琳就用手抚摩着罗伯特的后背。”至此,科林已经完全完成了在性关系当中向女性角色的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