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界内外(第5/27页)
“我不需要镇静剂。”
“你知道,亲爱的,原谅我这么说,不过你的确有点儿孩子气。伤心是难免的,但是用这种方式为他担心,是你父亲最不希望的。一切都过去了。他已经安息。”
“你怎么知道他已经安息?”希拉爆发了,“或许他的灵体正徘徊在我们身边,为他的死大发雷霆,正跟我说‘就是因为那个该死的护士给我服了太多药片’呢,你知道吗?”
啊,不能这样,她想,我不是有意的,人都是很脆弱,很缺乏保护的。这可怜的女人,那种专业姿态立刻不见了,蜷缩在她的家常便装里,耷拉着脸站在她面前,微弱的声音颤抖着:“这么说实在太可怕了!你知道我没那么做。”
希拉冲动地跳下床,用两手拢住护士的肩膀。
“原谅我,”她恳求着,“你当然没那么做。他也很喜欢你。你把他照顾得很好。我的意思是——她搜肠刮肚寻找着某种解释——我的意思是说,我们不知道一个人死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他们可能跟当天死去的人们一道,排队等待进入圣彼得的大门,要么跟那些注定下地狱的人进入某个可怕的炼狱夜总会,或者只是漂浮在一团雾里,雾气散了,一切也就清楚了。好吧,给我来一片镇静剂,你也用一片,我们明早就都精精神神的。也请别把我说的话放在心上。”
当她服了镇静剂躺在床上以后,她想,语言会留下一道伤口,伤口还会留下疤痕,这实在是个问题。这护士以后再给病人服用药片的时候,必然在脑海深处产生疑问,问自己这么做对不对。这就像她父亲良心上的那个问号一样,怀疑因为没让可怜的尼克升职才让他心里有了个死结。带着良心上的不安而死十分糟糕。应该把这些说出来,好让对方发份电报,对那个受到不公待遇的人说句“请原谅”。这样,心里的不平就一笔勾销,污点也被擦掉了。古时候人们围聚在濒临死亡者周围,就是出于这个道理,人们期望的不是死者在遗嘱中为自己留点儿什么,而是相互的宽宥,是恶感的终止,是对与错的消除。实际上,是期待一种爱。
希拉凭着冲动做事。她知道自己总爱这样。这是她性格的一部分,亲朋好友也只能接受。但直到她驾着租来的车从都柏林一路往北驶去,这次随着性子匆匆开始的旅行才显露其真正的意义。她在执行一项使命,一种神圣的托付。她随身带着来自坟墓里的消息。但这消息是绝对的秘密,没人可以获知它的内容,因为她知道如果她告诉任何人,就会受到质问,争论随之而起。因此,葬礼以后,她对自己的计划守口如瓶。她的母亲正如希拉预料的那样,飞往卡普戴尔去找贝拉姨妈了。
“我觉得必须立刻动身,”她对她女儿说,“你可能没有发现,但爸爸的病实在太折磨人了。我身上整整掉了七磅。现在我只想闭着眼睛,躺在贝拉那洒满阳光的凉台上,把这几个礼拜受的苦统统忘掉。”
这就像某种香皂的广告。娇宠你自己。画面是一个裸身的女人泡在满是肥皂泡的浴缸里。实际上,最初的震惊过后,她母亲看上去已经好多了。希拉知道,那洒满阳光的凉台很快就会塞满贝拉那鱼龙混杂的名流朋友、假冒的艺术家、令人厌烦的老同性恋,她父亲称他们是“冒牌大杂烩”,但他们能让她母亲开心。“你呢?你干吗不一起去?”——她的提议有口无心,但总算有了这么句话。
希拉摇摇头:“下周就开始排练了。我想,之前去一趟伦敦,我得开车去别的地待一待。没什么计划,就是开车。”
“为什么不带上个朋友?”
“这种时候,任何人都会让我神经紧张。我最好是一个人。”
除了实际层面的问题,她们之间再没有任何深谈。谁也不跟对方说:“你真是那么不幸福吗?对我,或者对你来说,难道是无路可走了吗?未来会怎么样呢?”相反,她们讨论是否让园丁和他妻子住进来,约见律师的事等到她母亲从卡普戴尔回来以后再说,需要寄出的信件,等等……没有情感投入,就像两个秘书,她们并肩坐在一起,阅读、回复那些吊慰信。你负责从A到K的,我负责从L到Z的部分。回信也多少是这样的句子:“深为感动……你的同情大有助益……”就像每年十二月寄出圣诞贺卡一样,只是措辞有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