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从南安普顿飞往福因斯(第5/8页)

其实他们30年代的时候就厌弃他了,只不过他一直都视而不见,自欺欺人地以为他们会在危难之际求他出马。她猜这就是他为人如此恶劣的原因:他活在谎言里。他那股改革的热诚已经恶化为偏执的狂热,信心退化成了狂哮,他没做成英国的独裁者,就退而当起了自己孩子的暴君。但他已经不能继续忽视真相了。他要离开自己的国家了,而且——玛格丽特现在才意识到——他的祖国可能永远都不会允许他再回来。

最重要的是,就在他的政治憧憬化为泡影的时刻,他的孩子们也跟着反叛。珀西把自己装作是犹太人,玛格丽特企图离家出走,而现在连伊丽莎白——他仅剩的跟随者——也挑衅他。

玛格丽特原以为,只要能看到他那副盔甲被撕开一丝丝裂缝,自己就会感恩戴德得不得了。可现实是她心里并不好受。她早就习惯了他一成不变的专制,现在只要一想到他可能会崩溃,她就觉得不知如何是好。她像一个被长期压制即将迎来革命的国家一样,突然不安了起来。

她试着吃点什么,但根本咽不下。母亲在盘中来回滚了一会儿小番茄,然后放下叉子问道:“柏林有你喜欢的男孩吗,伊丽莎白?”

“没有。”伊丽莎白说。玛格丽特相信她的话,但不得不承认,母亲的问题很有见地。玛格丽特知道,德国吸引伊丽莎白的肯定不单单是它的意识形态。伊丽莎白潜意识里肯定还想了点那边那些身材高大金发碧眼的德国军官。他们穿着整洁威武军装,还有油光锃亮的军靴。伊丽莎白在伦敦社交圈里不过是个长相平平来自古怪家族的普通女孩而已,可到了柏林她就大不一样了。英国贵族,法西斯主义先锋的女儿,一名欣赏德国纳粹的外国人。战争伊始,背叛自己祖国的她肯定会声名大噪:她会变成大人物的。她会爱上一位年轻士兵,或者一名有为的党内官员。他们会结婚,然后生一群会讲德语的金发宝宝。

母亲说:“你要做的事情太危险了,亲爱的。你父亲和我就是担心你的安全。”

玛格丽特不知道父亲是否真的会担心伊丽莎白的安全的问题。母亲担心这点毫无疑问;但父亲这么生气大半是因为有人忤逆了他。盛怒之下的他可能还残存几丝温柔。他并不是一直都这么粗暴。玛格丽特还记得起他几个慈爱的时刻,他甚至还曾是个风趣的人。那都是旧时光了。想到这里玛格丽特很难过。

伊丽莎白说:“母亲,我知道这危险,但是我剩下的生命都指望这场战争了。我可不想活在一个满是由犹太银行家和共产主义工会掌控的世界里。”

“一派胡言!”玛格丽特喊道。但没人听见她说话。

“那就跟我们一起走呀,”母亲对伊丽莎白说,“美国是个好地方。”

“华尔街都是犹太人的——”

“我敢说这话绝对夸张了。”母亲避开父亲的眼神,坚定地说道,“美国工商界里的犹太人还有其他杂种确实太多了,这没错。可正派人可比他们多多了。你别忘了,你爷爷就有一家银行。”

珀西说道:“我们家只用了两代人的努力,就从磨刀的变成了开银行的,真了不起。”没人搭理他。

母亲继续说道:“你知道的,亲爱的,我支持你的立场;但是信什么东西不等于非得为它送命呀。什么事业都不值得的。”

玛格丽特震惊了。母亲是在暗示法西斯主义事业不值得付出性命,而这在父亲眼中就等同于亵渎他的信仰。她从未想过母亲竟会违抗他到这个份儿上。玛格丽特看得出,伊丽莎白也很惊讶。她们俩都看向父亲,他微微涨红了脸,咕哝着不满,但她们等的那波勃然大怒并没有爆发。而这,是最最让人惊奇的。

咖啡上好了。玛格丽特看窗外,他们已经到了南安普顿城郊,再过几分钟就会到站。伊丽莎白真的会离开吗?

火车减速了。

伊丽莎白对服务员说道:“我在总站下车。麻烦您到下一节车厢帮我把行李搬来好吗?是个红色皮箱,名字是伊丽莎白·奥森福德小姐。”

“没问题,小姐。”他说。

窗外城郊的排排红砖住宅如士兵队伍一般行进而过。玛格丽特一直观察着父亲。他一言不发,一副讥讽的样子,脸就跟个憋着怒气的气球似的。母亲把手放到他膝上,说:“亲爱的,不要丢人现眼。”他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