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第4/6页)
“你们女人不比我们男人,身子骨弱。”
“可我吃你的口粮算怎么回事?”
“朋友之间别谈为什么,记住我一句话,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说实话,韩冰的确很饿,三天的重体力劳动,每天只靠一个窝窝头维生,和郑耀先说话的同时,她已是头昏眼花虚汗连连。但手里掐着窝窝头,不知为什么,她就是吃不下去,仿佛手中捧的是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别想那么多,不管以前有什么误会,可从现在开始,你我就是朋友了。”给她端了碗盐水,又道,“赶紧吃了,让人家看见不好。”
点点头,饥饿最终还是战胜了理智。将粮食塞进口中,韩冰这辈子也忘不掉人生最低落时,郑耀先给她的半块窝头。
喝了几口盐水,她打了个饱嗝:“唉!又撑过一顿了,长征那时候,也没像现在这么饿。”
“你参加过长征?”
“是啊!跟随红一方面军从江西一直走到陕北。”
“我听说你们连树皮都吃过?”
“那是自然,可那时候也没像现在这么饿。”
“你在红军时期做什么工作?”
“干嘛,你代表组织内查外调来啦?”
“我就是好奇,像你这样的女娃子,戴上八角帽该是个什么样?”
“八角帽?呵呵!你可别逗了。不瞒你说,我带上的第一顶军帽,是八路军的军帽。”
“啊?当红军连顶帽子都不给你?”
“嗨!你那是电影看多了,我们参加革命的时候,能有一身像样的军服,就算是过年了。别说没有帽子,你往队伍前面一站,瞧吧!什么打扮都有,只要不光腚能打仗就行。”
“这可真叫新鲜,呵呵!也对,电影总不能叫红军光膀子露肚脐眼吧?”
“你这嘴怎就不把门?这话能乱说吗?传出去,小心又给你扣帽子。”
“虱子多了不愁咬,反正我这脑袋就跟变戏法似的,一会儿一顶帽子。”
“你自己可要当心哪!”韩冰急切地叮嘱,“我们头上是‘反党反社会主义的资产阶级右派’,而你呢?是‘具有历史反革命嫌疑的,反党反社会主义资产阶级右派’,比我们多了几个字,但意义可就不同了,那是罪上加罪。”
“这不就是文字游戏吗?”
“哎?你可别小看这文字游戏,里面的学问大着呢。哎呀!其实我一直都没搞明白:象你这样坏到不能再坏的专政对象,按理说早就该枪毙几个来回了,可你怎么还活着?呵呵!这世道啊,真是越来越看不明白了。”
“最毒妇人心,你这是巴不得我倒霉呀?行啦!咱俩别处了,绝交!绝交!呵呵……”
“我跟你开玩笑呢。”
“嘿嘿!我知道你是跟我开玩笑。”
两个人对视着,谁也没再往下说。过了片刻,韩冰突然摇摇头闭上眼睛,幽幽一声长叹:“还是不看你为好,唉!我怎就不能把你的脸想象得英俊一些?”
“模样有靠想象的吗?”
“对不起,我没法不想象……”
“……”
“我这个人嘴直,你可别往心里去。”
“没事,反正我不照镜子,好看赖看的,不吓着自己就行。”
“其实……你这个人还是蛮不错的,没有传说中那么坏。”
“嗯?你这叫夸我?”
“我还是实话实说。”
只有和郑耀先在一起时,韩冰才会实话实说,面对别人,她依旧是轻言少语落落寡欢。职业有时会造就出一个人的命运,韩冰和郑耀先的命运,多少就是托了职业的鸿福。他们是农场所有右派中最特殊的一对,既不像其他右派那样在饥饿和疲惫中苦苦挣扎,又不像农场工作人员一般高高在上。他们只是被运动所波及,偏偏又意外漏网的小鱼,在随时都有可能干涸的池塘中,用自己的方式平淡地活着。但这种平淡生活究竟能持续多久,他们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直到有一天,从广播中传来中共八届八中全会,关于处理彭德怀“右倾机会主义反党集团”的决议时,两个人不由对视一眼,这种难得的平淡,就此再次被打破。
“这玩笑可开大了,”郑耀先低声说道,“日、美帝国主义可以给某些人颁发一枚荣誉勋章了。”
“胡说什么呢你?”
“本来嘛,小鬼花了八年,老美用了将近三年都没办到的事儿,让咱自己给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