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第4/7页)

高君宝的养母荷香,是个很爱孩子的女人。她这辈子到底怀过几次孕,就连她自己都懒得数,不过每次都是在她极不情愿地前提下,被人强迫着拿掉了。当她彻底不能接客,被老鸨撵出留香苑的那个阴雨天,和沿街乞讨的高君宝,同挤在和谐街一座遮雨檐下。“这孩子真可怜,”这是荷香对高君宝的第一印象,“反正我也没什么亲人,收这孩子做个伴吧,唉!都是苦命人……”感情的洪水一旦泛滥,荷香便再也抑制不住自己那母性情怀,年少癫傻的高君宝,在无意中成为了她的螟蛉义子。

荷香没有孩子,可她把高君宝当成自己亲生的孩子。她是一个倔强的女人,属于身份下贱人品高贵的那种女人。她不在乎别人拿自己过去开玩笑说荤话,却很在乎谁欺负了她的儿子;她从不恼怒别人如何羞辱自己,却能为其它被欺负的女人挺身而出破口骂街。东北有道地方菜名叫“乱炖”,即是将土豆、豆角、青椒放在锅里一块煮。荷香骂街方式也好似乱炖,荤、素、低级的、高雅的组合得不但有滋有味,而且还能根据被骂者的文化程度、口音方言,保证让对手听清、弄懂。山城市民都知道和谐街北条巷女人骂街厉害,岂不知,北条巷女人的骂人功夫就是受荷香熏陶,由她言传身教的。荷香也不怕自己看家本事被人偷学,反正有人刚学会她今天的骂词,第二天她就能推陈出新,鼓捣出更加出类拔萃的“新作”。

她非但不反对高君宝和周桂芳青梅竹马,反而大力支持。她把桂芳也当成了自己孩子,每每看着粉雕玉琢似的小桂芳,她往往想起当年那名扬山城的小荷香。在一个很偶然的机会,她看到有人欺负桂芳,二话不说便拍着高君宝的脑袋,吩咐了句:“去!把那些连牲口都X不出来的野崽子打跑!”如此经过几番授权,高君宝便建立了条件反射,不用再等荷香命令,下意识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当然,小桂芳也被他从怎么哄都哭,慢慢发展到一见他就笑。

高君宝打人不知深浅,但那些挨打孩子的家长们,特别是一些不知深浅的老娘们,纷纷找上门来理论,不肯善罢甘休的结果,往往就是铩羽而归。荷香那张嘴绝对是“屠杀”劳动人民的“生化武器”,即使她不骂人,那些没见过世面的街坊邻居们也说不过她。比如有人质问她:“怎么不管管你家孩子?那有打人往死里打?”没准她就会反问一句:“要是知道深浅,我儿子还能叫傻子?”

“可傻子打人也不能不管吧?看看把我家孩子打的,这笔账该怎么算?”

“你管君宝要医药费,不行就去找派出所,人民政府没准能替你儿子做主。”

“废话!你是孩子他妈,这医药费怎么也该你出吧?”

“我可不是他亲妈,你要这么说,我现在就和君宝脱离母子关系,看你能怎么办?”

“这还有王法吗?啊?这还是新社会吗?啊?这还有天理吗?啊……”

“你家那半大小子对女娃子耍流氓,这还叫有王法?男人欺负女人,这还叫新社会?啊?流氓不挨揍,这难道还叫有天理……”呵呵!上纲上线了。无论谁来,没有不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的,时间一长,街坊邻居那些小心眼的老娘们,一见自己孩子接近周桂芳,没等高君宝动手,便先下手为强,主动把孩子打一顿。呵呵!可那毕竟是孩子,不管怎么打,总是没个脸。

周桂芳能和高君宝投缘,说起来也算是一种偶然中的必然。但郑耀先却极力回避这种必然。主要是源于“孟母三迁”的典故,他不希望自己女儿和妓女的养子来往过甚。对于高君宝,他内心始终存在一种抹之不掉的愧疚,但也仅仅是愧疚,如果历史能够重新来过,他还会毫不犹豫去选择干掉齐东临。

夹着哭闹不止的桂芳,走出几步的郑耀先慢慢停下身,扭过头去。双目含泪嘴角抽动的高君宝,仍然举着双手,身体一颤一抖。

“爸爸,你不陪我玩,我要和君宝哥哥玩……”孩子的哭闹似乎提醒了郑耀先,他朝高君宝缓缓走去,从口袋中掏出十块钱,塞进他手中。

高君宝笑了,一手攥着钱,一面看着周桂芳。可就在郑耀先转身离去的一刹那,高君宝突然将钱狠狠抛在地上,还啐上一口黄澄澄的浓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