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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举烧猪”是宋代法医著作《折狱龟鉴》里记载的一则故事。说的是古时候浙江省句章县发生了一起火灾,丈夫被烧死,其弟认为是嫂子先杀了哥哥再放火的,于是一纸诉状告到县衙。县令张举为此做了一个实验:令人先杀死一头猪,再把一头活猪捆好四肢,然后把活猪与死猪同时扔进火堆里。大火熄灭后,张举让人查看这两头猪,被杀死的猪口中干干净净,而被活活烧死的那头猪,张着嘴巴,嘴里有很多烟灰。让仵作再去看那个“被烧死”的丈夫,口中也是干干净净的……最后,被害人的妻子不得不承认自己杀死丈夫后放火烧屋的罪行。

活人具有呼吸能力,在火灾现场,呼吸时不可避免会将火焰中的烟灰和炭末吸入呼吸道。因此,“张举烧猪”成为后人处理此类案件的一个重要参照。在火灾现场,死者的口、鼻、咽喉、气管和支气管中如果发现有烟灰、炭末等附着物,就说明是被烧死或窒息而死的,否则就是先被杀死、再弃尸火场的。

这故事相当有名,楚天瑛当然知道,但他从来不是个读死书的人。

“古书的记载不一定就是对的。”他毫不客气,“张举最可贵的,并不是通过烧猪发现了真相,而是那种对命案寻根究底的精神。”

这名警长怒了,直接到王副厅长那里告了一状,控诉楚天瑛越职。王副厅长听了以后,立即把楚天瑛叫到办公室训话。

楚天瑛白杨一样笔直地站着,一言不发,听王副厅长训完,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条放在办公桌上:“厅长,这是我这个月的工资单,一共2648元——还不如我们刑警队门口卖煎饼果子的挣得多。您问我想干吗?我什么也不想干,就想当一名好警察,不为什么,就因为像卖煎饼果子那样的老百姓,起早贪黑,磨面摊饼,一分分地挣了钱给国家缴税,然后国家把他们的血汗钱拿出来给我发工资……”

王副厅长当时就愣住了,半晌没说出话来。

回到队里,楚天瑛心里还是很难受。自从在中国警官大学接受培训回来,他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当心里不舒服,就翻阅那本用漫画彩页包着的《犯罪现场勘查程序》,以致同事们都开他玩笑:“这书难不成是你的圣经啊?”

他们哪里知道这本书的来历啊——那是她写的书,他结业那天跟她要的。

“把你这本给我吧,不不不,我知道书店有卖的,可我就要你手里这本,也许将来就再也见不到你啦,给我留个纪念吧!”

于是,她把自己用来做教材的这本书给了他……

翻开第一页,立刻看到了她瘦金体的签名,还有一股淡淡的芳香沁入肺腑,他顿时如醉酒一般,忘掉了那些烦心的事情。

再翻,读到这么一段话:

一个优秀的刑事鉴识人员,永远不会把犯罪现场看成一个平面,尤其当案件发生在室内时,你其实是走进了一个六面体:天花板、地板和东南西北四面墙,你要把每个面的每一寸都勘查到,并想象着自己从天花板的角度往下俯视……

从天花板的角度往下俯视……

他把一张浅蓝色的书签塞进这一页,合上书沉思片刻,打开电脑,从省厅的内网上调出火灾发生后由警方拍摄的一组图片,其中有一张是刑警站在梯子上,从上往下拍摄的床铺上三具烧焦的尸体。

俯视,从天花板的角度往下看。

凶手虽然狡猾,但绝没有想到还有这一漏洞。

一缕微笑,凝上了楚天瑛的嘴角。

尤其当案件发生在室内时,你其实是走进了一个六面体……

六面体……不行,还要再到犯罪现场去一趟。

楚天瑛再次赶到被烧成废墟的现场。这次,他走进那个已经没有了房顶的“屋子”,不再是仅仅走一圈就出来了,而是拿着放大镜对着每寸墙板看了又看,终于发现了他想要的痕迹。接下来,他向省厅申请重新侦办这起案件,由他来主审犯罪嫌疑人——那个从火场死里逃生的丈夫。尽管王副厅长的外甥依旧阻挠,但谁也没料到,这回王副厅长不但批准了,并亲自到场旁听了楚天瑛的审讯。

事后,许多在场的刑警回忆,在那个狭小的审讯室里,受审者其实是两个人:一个是犯罪嫌疑人,另一个受审者则是楚天瑛本人,后者的“主审官”是以工作上要求严苛闻名全省的王副厅长——从某种意义上说,楚天瑛承受的心理压力丝毫不亚于犯罪嫌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