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3/7页)
过了一会儿,让-皮埃尔也回来了。肥大的纯棉衬衣和裤子污秽不堪,血迹斑驳,长长了的棕色头发与黑色胡须里还沾着尘土。他看上去疲惫不堪。这次去的是坎吉——一个距五狮谷十英里的村庄,救治空袭的幸存者。简踮起脚尖亲吻他。“情况如何?”她用法语问道。
“很糟糕。”他捏了捏简的臂膀,然后俯身去看香塔尔。“你好呀,小家伙儿。”让-皮埃尔一笑,香塔尔也咯咯地乐起来。
“怎么回事?”简问。
“是一户相对离群而居的人家,他们以为这样就会安全。”让-皮埃尔耸耸肩,“接着,一群在南部冲突中受伤的游击队伤员被送到这里,因此才回来晚了。”他坐在一叠垫子上,“家里有茶吗?”
“马上就好。”简说,“什么冲突?”
他闭上眼。“还是老一套。直升机空降部队,占领了村子,真正的目的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村民四散奔逃。男人们组织起来,集合力量,并开始将苏联人从山坡逼退。两边都有伤亡,游击队也终因弹尽粮绝而撤退。”
简点点头。她替让-皮埃尔感到难过:为一场无谓战斗的受害者诊治并不好受。班达从未遭受过此等突袭,但她却一直生活在这样的恐惧中——噩梦中自己在奔跑,奔跑,香塔尔紧紧地抓着妈妈,而直升机就在头顶,机关枪的子弹砰砰地打穿两脚周围的土地,尘土飞扬。
法拉端着热气腾腾的绿茶进屋,还有一些当地人叫作“馕”的扁形面食,外加一石罐新鲜黄油。简和让-皮埃尔动手吃起来。通常,晚饭的馕都会沾着酸奶、凝乳或者油食用,黄油佐餐实在是难得的乐事。中午,他们一般吃些米饭,再配些荤味的酱汁——有没有肉那就不一定了。家里每周会吃一次鸡或者羊肉。简依旧是一个人吃两个人的饭,每日享受着一个鸡蛋的豪华待遇。每年到了这个季节,都有许多新鲜水果——一袋袋杏子、李子、苹果和桑葚,可以作为甜点。简觉得这种饮食习惯很健康,而多数英国人看来,这种吃法无异于绝食,而一些法国人甚至觉得这么吃甚至会逼人自杀。她对丈夫笑笑:“要不要再来点蛋黄酱配牛排?”
“不用了,谢谢。”他把杯子伸过来,“不过可以再来一点白马庄园葡萄酒。”简帮他添茶,他假装细品着——又是品咂又是漱咽,仿佛喝的不是茶,而是葡萄酒。“1962年这支实在是被人低估的佳酿,仅次于令人入口难忘的61年陈酿。然而,我依然觉得前者相对温和而无可挑剔的品质总能带来美的享受,与其孤芳自赏的‘前辈’之高雅完美相比,毫不逊色。”他说。
简笑了。让-皮埃尔又恢复了生气。
香塔尔啼哭起来,简的双乳立刻感到一阵刺痛,回应着婴儿的需求。她抱起孩子开始喂奶。让-皮埃尔继续吃着东西。简说:“给法拉留一些黄油。”
“好。”他把剩下的食物端出去,然后捧回一碗桑葚。趁着香塔尔还在吃奶,简也吃了一些桑葚。很快,孩子睡着了,可简知道,过不了几分钟她会再次醒来要奶吃。
让-皮埃尔把碗推开,说道:“今天又听到有人对你不满。”
“是谁?”简厉声问道。
让-皮埃尔无意进攻,但表情坚持:“穆罕默德·汗。”
“他不是为自己说的。”
“也许吧。”
“他说了什么?”
“说你教唆村里的女人们不生孩子。”
简叹了口气。让她生气的不光是村里男人的愚昧,让-皮埃尔的纵容态度更令她恼火。她希望丈夫能维护自己,而不是站在谴责她的人一边。“肯定是阿卜杜拉·卡里姆背后指使的。”她说。毛拉的妻子经常到河边来,肯定是她把听到的话告诉了丈夫。
“你还是别做了。”让-皮埃尔说。
“别做什么?”简觉察到自己声音中的危险语气。
“别再教他们如何避孕。”
这样描述简所教授的内容实在有失公正,不过她并不打算为自己辩护,也不想道歉。
“凭什么不做?”
“会惹麻烦的。”让-皮埃尔那种不温不火的架势让简十分窝火,“要是把毛拉惹怒了,我们甚至可能要离开阿富汗。更麻烦的是,这样会有损‘自由医生组织’的声誉,反抗军也可能会拒绝别的医生。这是一场圣战,知道吗——灵魂的安宁比身体的健康更加重要。他们很可能会拒绝我们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