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1982年(第5/11页)
看到简,阿卜杜拉停下脚步,呆站在路上。他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平日里那张冷峻的面孔僵硬得如同一张滑稽的面具。碰上这种人实在是倒霉至极。要是换作村里其他男人,看到她赤裸着上身,兴许会感到尴尬,甚至会觉得受到冒犯,而阿卜杜拉则会大发雷霆。
简决定硬着头皮迎上去。她用达里语说道:“愿安宁与你同在。”人们之间较为正式的问候中,往往以这句开头。这种寒暄有时会持续一阵,而阿卜杜拉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回应一句“也愿与你同在”,而是张开血盆大口用达里语高声咒骂,其中不乏“妓女”“流氓”“勾引小孩的荡妇”这样的词语。他气得脸色发紫,怒冲冲走到她近前,举起了手杖。
这太过分了。简指了指站在身边的穆萨,由于失血过多,虚弱与痛苦之中的他已经神情恍惚。“看看!”她朝阿卜杜拉喊道,“你没看到吗……”
然而愤怒已经蒙蔽了阿卜杜拉的双眼。没等简把话说完,他便举起棍子,朝着她的头顶就是用力一击。疼痛与愤怒中,简厉声大叫。她没想到疼痛居然会如此强烈。阿卜杜拉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这让她忍无可忍。
他还是没意识到穆萨受了伤。这位毛拉厉眼盯着简的前胸。一瞬间,简意识到:对于阿卜杜拉来说,光天化日之下,看见一个怀有身孕的西方白人女子袒胸露乳,眼前充斥着如此多的性诱惑,他肯定会气得火冒三丈。这可不是教训不听话的老婆,打个一棍子两棍子就能了事。此时的阿卜杜拉已心怀杀机。
瞬时间,简的心中充满了恐惧——为自己,为穆萨,也为她尚未出生的孩子。她蹒跚着后退几步,让他够不着自己。然而对方上前几步,再次举起了棍子。突然,简急中生智,跳到他面前,伸出手指抠住他的双眼。
阿卜杜拉像一头受伤的公牛般咆哮着。疼痛还在其次,一个被他打的女人居然胆敢还手,这让他气急败坏。趁他不备,简用双手揪住他的胡子用力一拽。阿卜杜拉向前一倒,摔在地上。他顺着山坡滚下去几码,倒在一丛矮柳当中。
简心想:上帝啊,我干了什么?!
看看眼前这位传教者:他傲慢无礼、暴躁狠毒,如今又受了奇耻大辱,简知道,对方一定会怀恨在心。他兴许会找“白胡子”——也就是村里的长老们告状;兴许会找到马苏德,要求将所有的外国医生全部赶回老家;甚至可能煽动班达的男人们将简乱石投死。然而就在此时,她转念一想:不管是哪一种申诉,阿卜杜拉都必须将他那些无耻的行为仔仔细细讲讲清楚,这样一来便肯定会遭到村里人的耻笑——阿富汗人的冷酷是出了名的。兴许她能够逃过一劫。
简转过身。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操心。穆萨依旧站在原地,一语不发,面无表情。他受了严重的惊吓,已经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事情。简深吸一口气,抱起他继续前行。
没走几步他们便来到山顶。路渐渐平缓,简也能加快脚步。她穿过乱石丛生的高地。此时的她筋疲力尽,背也疼痛起来,然而就快到了:洞穴就在山岩之下。到达较远一侧的山脊处时她转而下行,此时听到了小孩子的声音。不一会儿,她看到一群六七岁的孩子正在玩“天堂地狱”——一个抓脚趾的游戏:如果你能抓着自己的脚趾不放,另外两个孩子便会把你抬上“天堂”;如果放了手,就会被扔下“地狱”(一般是茅坑或者垃圾堆)。穆萨以后再也不能玩这个游戏了,想到这里,一股悲戚感涌上简的心头。在她经过时,孩子们也注意到了她,纷纷停下玩耍望着她。其中一个小声说道:“是穆萨。”接着,另一个孩子也重复着这个名字,紧接着沉默被打破,孩子们一拥而上跑在简的前面,叫喊着通报消息。
班达村民日间的藏身处好似游牧部落在沙漠中的营地:地上满是灰尘,午间骄阳似火,灶火余烟未尽……随处可见头巾围裹的女人和脏兮兮的孩子。简穿过洞穴前的一方平地。妇女们已经开始在最大的洞穴里聚集——简和让-皮埃尔的诊所就设在那里。听到外面的骚动,让-皮埃尔连忙出来。简将穆萨交给他,用法语说道:“是地雷。他失去了一只手。把你的衬衣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