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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白白花了一个钟头往三家咖啡馆打电话,只好在九点十分的时候来到约定的电车车站,等着奥斯卡的那辆特拉贝特轿车小心翼翼地从街上朝我驶来,当时我心里就一直想着这条定律。虽然这会儿雪已经停了,街上电车轨道一侧的路面上也只有两道轮胎压出的黑乎乎的印痕,但偶尔驶过的几辆车都像从前线返回的幸存者一样胆战心惊。
有两个但泽:一个是以前的但泽,汉萨同盟123的宏伟港口;另一个是现在所说的格但斯克,也就是波兰的工业贫民区。我在那儿等待的时候,左右两旁一栋栋灯光昏暗的公寓房阴沉沉的,仿佛在令人窒息的橘黄色天空下佝偻着腰。我朝街道两边望去,竟然看不到丝毫人类爱情或者快乐的痕迹。没有咖啡馆,没有电影院,甚至没有一盏好看的街灯。就连缩在马路对面一个门洞里的两个酒鬼好像都不敢说话。在这室外监狱般乏味的场景之中,要是有人大笑一声,因为朋友情谊或是开心的缘故喊上一嗓子,仿佛都会是一种犯罪。一辆轿车从我旁边开过,但那车不是蓝色的,也不是特拉贝特。车侧面的窗户上盖着厚厚的一层雪,车子都已经开过去了,我还没看清楚里面坐了几个人。车子停住了。没停在街边,没停在人行道上,也没停在拐弯处或是应急停车道上,因为这几个地方全被一堆堆的积雪堵住了。汽车直接停在了路上那两行黑乎乎的轮胎印痕上,熄了火,然后灯也关了。
是一对情侣,我心想。要真是这样的话,那他们就是一对无视危险的情侣,因为这条路是双向通行的。又一辆车出现了,和第一辆车来时的方向一样。它也停了下来,不过停的位置还没到我所在的电车车站。又来了一对情侣吗?还是说这个司机只不过是比较明智,要跟前面停着不动的那辆车保持一定的刹车距离?反正效果都是一样的:这下子我的两旁就各有一辆车了。我站在那儿继续等,看到那两个一声不吭的酒鬼站起身离开了门洞,看起来清醒得很。然后我听到背后传来脚步声,轻得就像有人穿着卧室的拖鞋踩在雪地里,但距离很近。我知道此刻我不能做出一丁点儿突然的动作,任何动作都是不明智的。我不可能拔腿就跑,也不可能靠先下手为强来脱身,因为我脑海中开始担心一个问题:要么就什么事都没有,要么就彻底完蛋。如果真的是彻底完蛋,我也没有任何办法。
一个男人站在我左边,近得伸手就能碰到我。他穿着一件毛皮大衣,戴着皮帽子,拿在手里的那把折叠雨伞说不定是塞在尼龙套里的一根铅管。好得很,他和我一样,也在等电车。另一个男人站在我的右边。他身上有一股马的味儿。好得很嘛,他跟我还有我的那位同伴一样,也是在等电车,虽说他是骑着马到这儿来的。接着一个男人的声音用糟糕透顶的波兰英语跟我说起话来,既不是从我的左边,也不是从我的右边,而是从我的身后。我之前听到的仿佛穿着拖鞋的脚步声就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
“先生,恐怕奥斯卡今天晚上来不了了。六个月之前他就死了。”
但到这个时候,他已经给了我思考的时间。实际上,简直是整整一个时代。我不认识什么奥斯卡。奥斯卡谁?从哪儿来的?我是个荷兰人,只会说一点点英语,口音还很重,就像我在奈梅亨的叔叔婶婶们一样。我停了一会儿,留足他的话在我身上产生作用的时间;然后我转过身——转得很慢,而且显得兴趣索然。
“你把我弄糊涂了,先生,”我用从小在母亲膝下学到的那种缓慢而平板的声调说,“我叫弗朗茨·约斯特,是从荷兰来的。我就是在这儿等电车啊,不是在等人。”
这时,站在我两旁的两个人很专业地一把抓住我,在扭过我的胳膊的同时让我失去了平衡,然后拽着我摇摇晃晃地一路朝第二辆车走去。但此时我已经认出了刚才跟我讲话的那个矮胖男人,灰白的脸颊上表情阴郁,眼神像夜班职员一样呆滞。他就是我们的耶日上校,就是那位广受宣传的保卫波兰人民共和国的英雄。在他毫无顾忌地逮捕、折磨我们的间谍的那段时期,他面无表情的照片曾频频出现在几家著名波兰报纸的头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