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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装满药片的药瓶,他想,就很有可能。例如火柴盒。
一盒用过的天鹅牌火柴,大衣左口袋,他记得。老烟枪的火柴,值得注意。
而在安全公寓,他怜悯地想——他努力压抑自己,不下最后断言——桌上有一包香烟等着他,那是瓦拉狄米尔最爱的牌子。同时,在西河苑,食品柜上有九包高卢牌凯帕罗烟。十包少了一包。
但他的口袋里没有半根烟。没有半根,就像那位好督察长说的,他身上没有半根烟。或者,是他们发现尸体时没有香烟,换句话说。
所以前提是什么,乔治?史迈利模仿拉康问自己——拉康颐指气使的手指控诉似的在他完好无缺的脸孔前挥舞——前提呢?前提就是如此,奥立佛,一个抽烟的人,一个老烟枪,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出门赴一个秘密约会,带着火柴,却口袋空空没带半根烟,虽然他明明有一整条烟。因此若不是被暗杀者发现了之后拿走——瓦拉狄米尔所说的证据,或许不止一项的证据,就是——就是什么呢?否则就是瓦拉狄米尔及时把手杖从右手换到左手。及时把右手放进口袋里。把东西拿出来,当然也是及时,趁他站在视线看不到之处。然后丢掉,依据莫斯科规则。
乔治·史迈利对自己的逻辑推理感到满意,于是小心翼翼地踏过草长没膝的草地,走向小树丛。他搜索了半个小时或更久,在草丛和落叶堆中摸索,反复踩踏相同的轨迹,咒骂自己的粗心大意,放弃,又再开始,还要回答过路人从淫秽到极度关心的白痴质问。甚至还有两位本地的佛教和尚,身罩橘黄长袍,脚蹬系带靴子,头戴编织帽,动手提供协助。史迈利谦和有礼地婉谢。他找到两个坏掉的风筝,许多可口可乐罐子。他找到一些印有女性胴体的碎片,有黑白,有彩色,全是从杂志上撕下来的。他找到一只旧的慢跑鞋,黑色的,但有一些烧灼的白痕。他找到四个啤酒瓶,空的,还有四个空烟盒,但太潮湿也太旧,所以只瞧一眼,他就排除它们。在一根树枝斜斜地从母干岔出之处,有着第五个烟盒——或者也许是第十个——而且不是空的;一包相对而言比较干燥的高卢牌凯帕罗,有滤嘴,且是免税品,高踞枝上。史迈利像采摘禁果一般伸手去取,但它也像禁果一般采摘不到。他跳起来够,却觉得背部撕扯开来。事后,肌肉组织明显的撕裂拉伤,让他痛苦了好些天。他大声骂道“该死”,揉着背,很可能就像欧斯特拉柯娃一样。两个正要去上班的打字员,咯咯笑着安慰他。他找到一根棍子,把那盒烟弄下来,打开它。里面还有四根烟。
在那四根烟后面,藏着半根烟,用玻璃纸保护着,他辨识出某种东西,但却不敢用他潮湿且颤抖的手指去碰。他甚至不敢对这东西有所打算,直到离开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咯咯笑的打字员与佛教和尚无心践踏的瓦拉狄米尔陈尸之处。
他们有了一件,我有了另一件,他想。我和凶手分享了老人的遗产。
无视来往的人车,他顺着狭窄的人行道走下山丘,直到南端绿园,希望找到可以喝杯茶的咖啡馆。发现没有咖啡馆这么早开门,他便坐在一间电影院对街的长椅上,对着大理石喷泉与红色电话亭发呆。电话有两部,一部比较脏。天空飘起了温暖的毛毛雨,几个店家开始拉低雨篷,一家熟食铺正运送面包。他缩起肩膀坐着,每一转头,淋湿了的风衣衣领就刺痛他没刮胡子的两颊。“看在上帝的分上,哀悼吧!”安恩有一次曾对史迈利暴跳如雷,因为他在面对另一位朋友的去世时漠然冷静。“如果你不为死去的人悲伤,又如何能爱活着的人呢?”坐在长椅上考虑下一步的当下,史迈利很想告诉她当时他无以言对的回答。“你错了。”他心神狂乱,“我真心诚意地哀悼死者,还有瓦拉狄米尔,此时此刻,非常深沉的。”爱活着的人,有时候反而是个问题。
他试着电话,第二部是好的。奇迹似的,不仅S到Z的电话名录完好无缺,更神奇的是,北区伊斯灵顿快稳出租车服务还特别付费刊登庞大的篇幅。他拨了号码,但电话铃响时,他却有些惊慌,怕自己忘了瓦拉狄米尔口袋中那张收据上的签名。他挂掉电话,收回他的两便士。兰安?兰恩?他再拨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