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瑞卡度(第6/18页)
“你是那个新闻人吧?”他问杰里,语调平坦,口音是军队的美语。
“没错。”
中校的目光转向司机,说了几句话,米奇快步走回停车处,上车坐好。
“你想问什么?”
“这里有没有死人?”
“三个人。刚被我枪毙掉。我们有三千八百万。”他的美式英语流畅,几乎称得上完美,让杰里内心的问号越变越大。
“为什么枪毙他们?”
“晚上‘共恐’过来开课,四面八方的人都过来听共恐上课。”
“共产恐怖分子。”杰里心想。他直觉认为这个词源自英国。一列卡车开上泥土路前来,村民一见卡车,纷纷收拾地铺,抱起儿女。中校下令部属将村民集合为粗略的纵列,等卡车转弯。
“我们帮他们找到更好的地方,”中校说,“让他们重新开始。”
“你枪毙了谁?”
“上个礼拜,我有两个手下被炸死。这村子是共恐发号施令的地方。”他选上一名面容阴郁、正要爬上卡车的妇女,命令她走回来,让杰里好好看她一眼。她低头站着。
“他们住在她家。”他说,“这一次我枪毙她丈夫,下一次就枪毙她。”
“另外两个呢?”杰里问。
他发问是因为继续发问等于持续出拳,然而接受审问的人不是中校,而是杰里。中校的棕色眼珠严峻,带有审核的意味,态度多有保留,以质问的眼神盯着杰里,却了无焦虑感。
“有个共恐睡了这里一个女孩,”他轻描淡写,“我们不但是警察,我们也是法官和法院。这里没有其他人。曼谷才不想在这里举行公审。”
村人上了卡车。卡车离去时他们头也不回。只有儿童从后挡板上方挥手。吉普车跟着卡车走,留下他们三人,两辆车,以及一个年约十五岁的男孩。
“他是谁?”杰里问。
“他跟我们走。明年,也许后年,连他我都会枪毙。”
杰里上了吉普车,坐在中校旁边,由中校开车。男孩被动地坐在后面,中校以坚定而机械化的语调向他说教,他喃喃地应答着。米奇驾驶出租车跟在后面。在吉普车地板上,在座位与踏板之间,中校放了一个厚纸箱,里面有四颗手榴弹。后座摆了一把小机枪,男孩上车时,中校懒得移开。后视镜上方,在宗教图片旁,挂的是肯尼迪的画像明信片,底下注明:“问你能为国尽什么力,别问国家能为你尽什么力。”杰里取出笔记簿。他继续对男孩说教。
“你跟他讲什么?”
“我是在解释民主的原则。”
“什么原则?”
“没有共产党,没有将军。”他边笑边回答。
上了柏油路,他们右转,继续深入内陆,米奇则开着红色福特汽车跟在后面。
“跟曼谷打交道,就像爬那棵大树一样,”中校对杰里说,一面手指着森林,“爬上一根树枝,高度就增加一点,换了树枝,树枝断了,又爬得更高。也许有一天,你会当上最高将领。也许永远不会。”
两名幼童朝吉普车招手,中校停下车,让他们上来挤在男孩身边。
“这种事,我不常做,”他边说边忽然微笑,“只是想对你表示我是个好人。共恐如果知道你会停车载小孩,就会找更多小孩子来让你停车。要懂得变通,这样才能生存。”
他又转弯朝森林开去。走了几英里路,他让幼童下车,郁闷的男孩则留下。树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荒凉的矮丛区。天空泛白,丘陵的阴影正要穿透薄雾而出。
“他怎么了?”杰里问。
“他?他是个共恐,”中校说,“被我们逮到了。”来到森林里,杰里看见金光一闪,只是座寺庙。“上个礼拜,我有个警察变节,帮共恐卧底。我派他去巡逻,枪毙他,让他当大英雄。我还帮他老婆弄个养老金,买了大国旗包住尸体,葬礼办得很大,村人也稍微变得有钱一点。那人已经不再是通风报信的人了。他变成了地方英雄。非赢得这些人的心不可。”
“有道理。”杰里赞同。
车子开到一处宽阔的旱田,两名妇人在中央锄地,除了远处的树丛之外空无一物,多岩沙丘渐次消失在白色天际。杰里叫米奇留在福特车上,与中校开始步行到旱田另一边,郁闷男孩跟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