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上海特快车(第9/11页)
狄沙理斯兴奋之余,态度转变得热切万分。他的丑脸显出片片血色,在椅子上动个不停。
“毕业后呢?”他急着问,“毕业后他做什么?他后来怎么了?请继续讲,麻烦您再讲下去。”
希博特先生见到他如此热切,不禁欣喜,微微一笑。他说,这个嘛,根据德雷克的说法,纳尔森在一家最先进造船厂当制图员,绘制蓝图,参与造船工程,疯了似的向俄国技师学习。共产党战胜后,俄国的技师纷纷涌进中国。然后到了一九五三年,如果希博特先生没记错,纳尔森有幸得到前往俄国列宁格勒大学深造的机会,一直待到,待到大概50年代末。
“噢,他就像长了两条尾巴的小狗一样,我说的是德雷克,讲得眉飞色舞的!”希博特先生叙述的对象若是自己的儿子,神情也不会比现在更骄傲了。
狄沙理斯突然往前倾,甚至在康妮以眼神警告他之下,仍以笔指着老人。“列宁格勒之后呢,他们怎么重用他?”
“他嘛,当然是回到上海了,”希博特先生大笑一声,“而且受到提拔,因为拿到了学位,有头有脸了,造船专家,留学俄国,科技专家,管理阶级!噢,他爱死了那些俄国人!特别是在朝鲜战争之后。他们有机器,有权力,有点子,有哲学。俄国啊,简直是他的乐土。他景仰俄国的模样,就像——”他的嗓音,以及他的热度,双双落难。“噢,真是的,”他喃喃地说,沉默下来,是这次对话第二度中断,“向俄国学习,总不会一直学习下去吧?在共产党的新仙境,俄国热又能流行多久?朵乐丝乖女儿,帮我拿条披肩来。”
“已经在你肩膀上了。”朵乐丝说。
有欠圆通的狄沙理斯对他说话毫不留情。除了答案之外,他一概不管,连打开放在膝盖上的笔记簿都可抛开。
“他回国了,”狄沙理斯尖嗓说,“很好。一路向上爬。他留学俄国,向俄国看齐。很好。接下来呢?”
希博特先生注视狄沙理斯良久。老人脸上毫无虚假,目光流露真情,如同慧黠的男童看人的眼神,了无老练世故的横阻。豁然明朗的是,希博特再也不信任狄沙理斯,而且真的不喜欢他。
“他死了,年轻人。”希博特最后终于说。他转动椅子,凝视海景。室内已半暗,光线多半来自煤气灯。灰色的海滩空无一人。旋转栅门上只停了一只海鸥,在夜空最后一丝光线中显得身影幽暗,体型庞大。
“您刚说他现在一手还是弯曲,”狄沙理斯直接反攻,“您刚才说,现在应该还弯曲的。您自己刚才说的!我亲耳听见的!”
“好了,我们已经叨扰希博特先生够久了。”康妮爽朗地说,同时向狄沙理斯狠瞪一眼,弯腰取来手提包。但狄沙理斯不肯罢休。
“我不相信他!”他以尖锐的嗓门大叫,“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说出日期啊!”
但老人只是拉紧肩上的披肩,两眼直盯海面。
“那时候,我们在德罕市,”朵乐丝说,边说边打毛线,只不过天色已暗得无法看清毛线,“德雷克坐着有司机开车的大轿车,过来看我们。他带着左右手过来,那个他叫做老刁的人。他们俩在上海搭档干坏事。想过来炫耀。送我白金打火机,捐一千英镑现金给我爸的教会,亮出镶框的女王勋章给我们看,还把我拉到角落,要我去香港当他小老婆,当着我爸的面呢。狗胆包天!他想叫老爸帮他签名,担保什么东西。说他要去格雷法律学院念法律。那把年纪了,怎么念!四十二岁!什么活到老学到老!他当然不是。跟往常一样,只是为了面子。老爸对他说,‘纳尔森最近怎么样?’结果——”
“请等一下。”狄沙理斯再度误判情势插嘴进来,“日期呢?请问是什么时候的事?我非要日期不可!”
“一九六七年。老爸快退休了,是不是啊,老爸?”
老人没有动静。
“好吧,一九六七年。几月?请详细一点!”
他差点说的是“详细一点,娘们”,让康妮极为紧张。然而当康妮再度试图克制他,他置之不理。
“四月,”朵乐丝想了一下,说,“我们刚帮老爸过完生日。所以他才带一千英镑过来捐给教会。他知道老爸不愿意收下来自己用,因为老爸不喜欢德雷克赚钱的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