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轻松漫步公园(第6/8页)

杰里嘟哝了一声,此时不太确定海涅是谁。

“他去了澡堂,泡了泡澡,过程中遇见了一位小姐,光是这位小姐的芳名就让他倾倒,结果还逼自己妻子从此改名。”火苗让他驻足了好一会儿。“你在那边也有一段奇遇,对不对?”

“昙花一现而已,不值一提。”

贝思·山德斯,杰里立即联想到,脑中世界顿时动摇一下,然后自行站稳脚步。贝思这人,是天生好手。父亲是退役将军,曾任郡长。白厅各个秘密办公室里,老贝思肯定各安排了一个三姑六婆。

史迈利再度弯腰,将火钳立在角落,甚为吃力,宛如献上花圈致哀。“我们不尽然是在跟感情竞赛,只想知道那段情的地位。”杰里不发一语。史迈利回头瞥了杰里一眼,杰里报以龇牙咧嘴一笑,好让他开心。“告诉你好了,海涅的女友,她的姓名是尔雯·玛提德。”史迈利接着说,杰里的浅笑转为别扭的大笑,“没错,用德文发音比较好听,我承认。小说呢?写得怎样了?要是吓走了你的灵感女神,我们可担当不起。我绝对没办法原谅自己。”

“没问题。”杰里说。

“写完了吧?”

“这个嘛,多多少少。”

一时之间四下无声,惟有妈妈们打字的声响,以及楼下街道传来的车流噪音。

“这件事告一段落后,我们会对你有所补偿,”史迈利说,“我坚持。史大卜那边,场面弄得怎样?”

“没问题。”杰里又说。

“不需要再帮你铺路吧?”

“应该不必。”

前厅之外传来脚步声,全朝同一方向前进。杰里心想,是沙盘推演,召集相关部门会议。

“你呢?愿不愿意?”史迈利问,“怎么说才好……你,准备好了吗?有没有意愿?”

“没问题。”干吗老用这三个字?他问自己。死脑筋就是转不过来。

“最近很多人都不愿意。没意愿。特别是在英国。很多人将怀疑视为合理的哲学立场。他们自认中庸,其实啊,他们其实左右不是人。只有旁观者,战争怎么打得赢?这一点,我们这一行的人了解。我们很幸运。我们现在这场战争在一九一七年开打,是布尔什维克革命。还没有改变。”

史迈利走到另一个位置,隔着办公室中间与他对站,离行军床不远。在他身后有张老旧相片,颗粒粗大,在重新旺盛的炉火照耀下闪烁。杰里一进门就注意到了。在气氛紧绷的此刻,他觉得自己受到双重审视:一对眼睛是史迈利,另一对眼睛压在相框玻璃下,模糊不清,在炉火中跳跃。准备会议的声响加倍。他们听见人声与间歇笑声,听见椅子吱吱响。

“我在某个地方读到,”史迈利说,“好像是历史学家写的。如果不是,至少是美国人没错。我读到的是,有些家族几世代出生在债权人的监狱里,终生想办法偿债获得自由。我认为,我们这一代就是这样。你不觉得吗?我仍然强烈认为自己有所亏欠。你不认为吗?对这个单位,我一直感激不尽,因为这个单位让我有机会偿债。你呢,是不是有同感?我不认为我们应该害怕……贡献自己。我这样想,算不算太老套?”

杰里的脸孔紧绷无表情。离开史迈利身边时,他总是忘记史迈利的这一面,回到史迈利身边时想起来已经太迟。老乔治身上有点落魄神父的味道,年纪越大越明显。他似乎认定,整个西方世界对他的忧虑皆有同感,必须接受他的劝诫才能从事周到的思考。

“如果这样说的话,我认为我们或许能光明正大地恭喜自己有那么一点点老套——”

杰里听够了。

“伙计,”他笨拙地一笑,脸色涨红,以规劝的语气说,“看在老天分上。你说个字,我一定照办。行吗?扮猫头鹰的人是你,不是我。告诉我怎么做,我一定遵命。这世上到处都是文弱的知识分子,想轰掉自己鼻子,脑袋里却有十五条互相矛盾的论点禁止自己动手。我们不需要再制造一个这种人。行吗?我的意思是,拜托。”

门上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宣布吉勒姆再度出场。

“主子,长烟斗全点燃了。”

让杰里诧异的是,在吉勒姆开门说话的时候,他似乎隐约听见“大情圣”一词,指的是他或是诗人海涅,他无法判断,也不特别在意。史迈利犹豫着,皱着眉头,随后回过神来,注意到周遭。他瞥了吉勒姆一眼,然后再度看着杰里,再将视线投注在两人中间的地方。英国学术人士专门以这种眼光看人。